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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二十一)

野靖环

(接第106期

关键词:停止探监

7月23日星期一,今天下午接见,我充满了期待。

上午,我被带到北一,屋子里有一个体态偏胖、略显臃肿的中年男警察坐在桌子前,我按规范报告之后进去站在他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他看着纸,头也不抬地问:“《劳教人员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拥护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不准散布敌对言论和煽动敌对情绪。”我马上背出来。

他说:“你写给劳教局的关于接见规定的信收到了,现在我来答复你:你利用写信和见面的机会把劳教场所的情况暴露给外面,违反了劳教的有关规定,所以停止你三个月与家人见面。你向外面说这里的情况就是散布敌对言论,就是不服从管理;不服从管理就是说明你对劳动教养不服;对劳动教养不服就是反对劳教制度。劳动教养制度是社会主义的一项重要制度,你反对劳教制度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就是反党。所以,你违反了《劳教人员守则》的规定。现在,经北京市劳教局研究决定,先停止你与家人见面,看你的表现再做进一步处理。”

我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有无数根针一样扎在我的身上。几乎全身都麻木了,只有脑子还是自己的。只因说了实话,就被上纲上线到反党、反社会主义制度!这哪是劳动教养啊?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呀!

我说:“报告领导,我给劳教局写信,只是要求看一看接见和通信的规定,和不服劳动教养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不服劳动教养,也不能定性成反对共产党啊?我跟家里人只说了不让洗内裤和干活时间太长了,如果我说的不是事实,你可以定我是诬陷罪,也不能说我是反对共产党啊,那不就成了政治犯了吗?”

他不说话。

我接着说:“我还要向劳教局反映问题,为什么对我实施包夹?为什么不允许我直接跟队长说话?为什么利用劳教人员整治劳教人员?”

我还说:“我的腿已经肿起来了,这种包夹的方式是虐待,是迫害,我要求劳教局领导制止这种做法。”

他站起来说:“你走吧。”

下午,其他人出去接见了,我和王淑贤没有去接见。她没写接见信,她家在平谷山区,太远了,孩子来一次要两天时间。

看着别人去接见,心里真是像油炸一样的难受,惩罚我的目的就在于此。

王淑贤一句话不说,默默地坐着,又默默地掉眼泪。

正巧代元元进门。她刚才跟着队长去C楼给第一次接见的新生拿暂存的物品,交给接见的人就回班了。她一进门就朝我叫喊:“野靖环,是不是你挑动法轮功了?”

我不说话。

王淑贤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们没说话,我就是想儿子了。”

代元元一直叫着,我知道她是想把队长招来,我一句话不说。

当天,代元元让史丽娜写在《包夹记录》上:野靖环煽动法轮功的不满情绪。(史丽娜把记录本上的一张纸撕掉,揉成一团,放在桌子上。她离开桌子时我打开看到了这句话,只是情绪的“绪”写成了继续的“续”,可能因为写错了才撕掉的。)

过了几天,春妹来信说是因为她在见面时录音,违反了“不许照相、不许录音的规定”停止见面3个月。她非常后悔录音了,家里人看不见我都焦急万分。我二哥这两个月天天都要念叨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妹妹的自责让我更着急、更难受了,根本就不是因为录音,纯属是巧合,被调遣处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借口。可是我又不能及时告诉她,每个月才让写一封信。就在这种揪心的日子里过了一个月,直到寄出去了这封信。在信中也只能说不是因为录音,是我的问题。我也不能直接说明原因,否则,此信就该被扣下了。

这一天,天已经黑了,张宏才开始查卫生。

如果是上午查卫生,查完了就能放松了。如果是晚上查卫生,一天都紧张着,生怕谁的手摸着玻璃了,谁的脚碰着盆了。地面更是一会儿擦一遍。我是负责摆毛巾的,毛巾分别摆在两边床底下的杆上,班里这时是12个人,一边摆6条毛巾,另一边摆了7条毛巾。郭燕燕有两套洗漱用品,有一条毛巾是擦脚的。按规定,洗脸、洗脚、洗屁股、洗澡都用这一条毛巾。

九大队的地面比床铺干净、班里的地布比毛巾干净、门窗比皮肤干净。

张宏一进来,就先扫视了一圈被子,然后蹲在地下,看床底下的毛巾。

“看看这条毛巾,不齐!”她一蹲下看毛巾,我的心就咚咚咚地跳起来,我知道她要找茬了。

我说:“每天我最少要蹲在地上一小时整理这几条毛巾,每次都让班长看过的,大家都说挂齐了,我才住手的。”

张宏说:“你还敢顶嘴,你看这是不是不齐啊?”

我说:“我看不出来不齐。”

“别废话,扣10分。”张宏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我气愤极了,说:“张队长,你说这条毛巾不齐,我把它拿走行不行?剩下的该齐了吧?因为我们班12个人13条毛巾,正好多一条。”

“什么意思?”张宏问。

“郭燕燕一个人用两条毛巾两个盆,你管不管?”我不顾一切了。

张宏转身就往外走:“你少管别人的事。”

她扬长而去了。扣我100分太容易了。

7月27日是星期五,副大队长杨敏值班,晚上她让我们看《同一首歌》。正看着,小哨叫我回班。我还以为是停止我看电视了,因为十班被包夹的人是不让看任何电视节目的,我的待遇比她们强,还一直让看电视。代元元和史丽娜正看得高兴呢,也无奈地前后包夹着我回到六班。代元元走在前面,边喊“报告”边抬脚进门,可是马上又退回一步,我来不及停步撞到了她身上。

“队长好,报告队长,我们能进吗?”代元元低头报告。

这时我才看见杨敏和管班队长李颖站在我的床前,我的心又“忽”的一下提起来。

李颖问我:“看出你的被子有问题了吗?”

“没有。”我的确是不知道被子还有什么问题。

“你这被子上下两层不一样宽。我怕我看不准,特意请杨队长再看一遍。”李颖说。

我不说话。

她又说:“你要是不服就拿尺子量。”

我还是不说话。叠被子的标准到了拿尺子量的程度,这还叫被子吗?这被子是木头做的还是铁做的呢?就是纸叠的也可能有误差呀!从来没有想到过叠好了被子还要用尺子量一量。她们是实在挑不出我被子的毛病来了,居然想出了用尺子量!

我说:“队长的话就是标准,我服不服没有意义。”

我知道她们会无休止地在我的被子上找茬,怎么办呢?如果我买一床新被子,可以表明我愿意把被子打得更好的态度,也许就能少找点麻烦了?

买被子不在规定的购买标准之内,算帐外的,要提前跟队长“求”,代元元负责生活,我就跟她说了。

代元元说:“你以为买了新被子就没有麻烦了吗?你试试看吧!新被子没有三天时间根本打不出来,那些买新被子的没有一个不哭的。”

星期一上午采买时买了新被子,下午才让我拿回班。我赶紧铺在地上打起来。新被子的棉絮是棉花和其它化纤的混合物制作的,很膨松,盖在身上很暄乎,可是鼓鼓囊囊打不出豆腐块的样子。我把被子抻平后叠成三折,用膝盖和手掌来回推压,可是,压下了后面的,前面的又蓬松起来。我开始急躁了,本以为我的技术可以对付这种被子了,没想到这么难,我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哭。代元元看我打不好,就说别的班有人用高板压。于是,我把高板倒过来,使劲地压碾。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快吃晚饭了才能放在床上。可是,它慢慢又鼓涨起来,我的肚子随着这个被子也鼓了起来,晚饭连仅有的半个馒头也没吃。

看完新闻联播后,我坐在高板上发呆,实在是又累又烦一点儿也不想动了,一声“野靖环”把我惊醒。

杨敏已经进了班。“起立,立正”“队长好!”这一套喊完之后,杨敏说话了:

“你这样的被子就敢往床上放!看看像什么样!”

我以为又要给我扣分了,我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好像绝望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必须打好!”杨敏说完转身要走。

我一听没扣分,顿时轻松了,差一点激动得流眼泪。

我说:“报告队长,我今天下午才开始打被子,再给我一天吧。不是规定新被子给3天吗?”

“你还讨价还价?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哪?新生给3天,你来多长时间啦?还有脸说!”杨敏说完就走了。

我赶紧把被子放在地上,坐在被子上压着,这样可以尽快地压实。正常人在生活中都是喜欢让棉被暄乎,劳教人员在生活中都是恨不得把棉被立即变成毡子。劳教人员已经被“规范”得不像正常人了。

幸亏第二天是古力队长值班,她知道被子是昨天买的,虽然看起来很蓬松,但是的确是下了功夫了,她没说什么。这一天我趁着中午队长们午休的时间又继续用各种方式压被子,第三天基本达到豆腐块的标准了。从此以后,我的被子没再被扣分。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找被子的毛病了,还可找别的毛病。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7期   2013年6月14日—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