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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回族农民维权领袖张廷夫

于新永

张廷夫64岁,回族,农民,山东省济南市市中区党家庄办事处党西村人。

2013年4月8日,我去张廷夫先生的简陋居所,拜访了这位传奇的农民维权领袖。

老张从1991年就开始向中央反映当地干部腐败及非法占地问题。他曾将当地农民被侵害、土地被剥夺的情况,多次向中纪委及中央有关部门反映,包括写信给邓颖超、江泽民、乔石、朱镕基、吴官正和侯宗宾等,但他信访了8年,没有任何结果。于是,他身体力行,带领农民以行动直接保护村民的权益和土地。

2002年8月30日,他率领2000多村民举行游行示威,并推倒了违法圈占本村山地的围墙,夺回山地近200亩。当天本村支部书记就派了一名有武功的杀手,到他家行刺,当时他刚从地里组织村民推墙回来。他们一家人,包括80多岁的父亲、14岁的儿子和他的妻子,与歹徒进行了激烈搏斗。其间,老张被严重刺伤了腹部,血喷溅满屋。但是,他们拼尽性命,最终制服了杀手。当时,若不是老张竭力拦阻,他儿子可能会砍掉那个杀手的脑袋。此即当地轰动一时的“8∙30”流血事件。直到现在,老张家冰箱门上还残留着4处刀痕。

经过反复较量,截止到2005年,老张组织村民废除了前村领导非法卖地的合同,共为村民夺回近400亩土地,保住村民耕地近2000亩。

2003年党西村村委会换届,全体村民在老张的领导下,抵制了8次党支部操纵的非法选举,并最终战胜了他们,老张成功当选为第七届村主任。2003年12月8日,他作为山东农民代表,赴京参加了三农专家温铁军组织的全国首届“新乡村建设研讨会”。

在第八届、第九届村委换届的时候,当地政府动用上百名公安到现场坐镇,进行违法选举,老张本人也被非法剥夺了选举权利。但是他不气馁,继续致力于为农民维权,带领农民抵制暴力拆迁,追求村民们的公民权利。

2004年7月23日,为抨击当时的社会腐败,他与北京维权人士在清华大学咖啡厅组织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此举,惊动了公安部,他被抓捕,并被移交给济南市驻京办事处,之后被押解回济南。出济南火车站的时候,百余村民将他从警方手中抢了回来。

2005年9月16日,为揭露农村的腐败,他应北师大“农民之子”社团的邀请,前往北京师范大学进行了演讲,谴责村镇干部把农业耕地作为发财的温床。当时有各界数百人聆听,并在老张演讲之后与他座谈。

同年,他协助北师大维权人士,在党家镇殷家林村办了一所社区小学,聘请当地报社著名记者做顾问,并出版了一份小报《社区快报》,为当地与国内、国际各界人士搭建了沟通的桥梁。2007年底,当地政府以不合法为名,将该社区小学和《社区快报》予以取缔。

2007年11月10日,济南市市中区人大代表进行换届选举投票。老张在前一天组织人力到本选区的四个村子(党西、党东、刘林和黄山店)向选民们分发材料,张贴宣传单。当日晚上,他们又买来三个大喇叭在街上进行宣传,宣传现行法律的选举规定。10日当天,党西村共有7个流动票箱,他们两人一组坚持守着票箱,直到投票结束,他们并要求当场唱票。计票结果,老张在本村得票547张,在另外两个村分别得票29张、90张,还有一个村未统计选票。

老张以独立参选的方式参加了当地人大代表选举,虽然由于官方的操控,老张最终没能当选为人大代表,但他改变了济南市市中区未曾有过独立候选人参选的历史,让当地民众见识了农民也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个人也可以独立竞选人大代表。老张以实际行为来争取农民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并教育农民们要为自己正当的公民权利奋争。老张是中国较早的以个人独立身份参加竞选人大代表的公民之一(参见李凡主编的《人大代表选举操纵内幕》)。

多年来,老张持续不断地上访、“闹事”,带领农民维护自身的权益,给当地政府造成了重大压力。为此,当地官员曾试图以百万元来收买老张,让他放弃维权,放弃带领农民们争取合法权益的斗争,他们说“你这么大年纪图什么,给你100万,别干了”,但老张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们,说:“我一个‘乱臣贼子’你就给100万,那一个村的人你给得起吗,你们还是把土地还给村民吧。”

在维权斗争中,老张开销很大,而他的经济状况很拮据,有时赴京的车票,都需要妻子摊煎饼卖钱来支持。他是农村人,三个孩子结婚成家都花费很多,到现在老张还欠着20多万的债务。但他不后悔,为了农民的权益和尊严,为了国家法制的进步,为了社会的公平正义,他表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2011年11月27日,老张前往山东大学,支持著名民主人士孙文广教授独立竞选人大代表,并抗议当局违法操纵选举。老张多次参加要求平反“六四”的集会和悼念孙中山、赵紫阳等推动中国民主进步的活动。

多年来,张廷夫一直关注着民间维权事件,特别是帮助农民维权事件。为了中国农村长远进步,他积极从事农民法律普及工作与农村民主选举的调研。他关注的不仅是当下农民的权益,而且也是中国农村未来的民主制度的建立。

                                      

张廷夫联系方式

住址:山东省济南市市中区党家庄办事处党西村  
电话:13869156829

2013年4月9日

 

附: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济南市党家庄镇党西村村主任张廷夫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演讲

张廷夫

刘培勇:我们北京师范大学“农民之子”社团请来过许多专家学者做讲座,但今天来的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他是一位农民。今天请来张主任很不容易,他推迟了回济南的计划,专程来这里为我们农民之子讲他们的经历,其实是一场不只是关系到他们村,还可能关系到中国所有农村的重大变革。张主任所在村发生的事在基层很普遍。记得一个政法大学的学生说过:“当我走出上访村的时候,真希望以后上访的人里永远不要出现我的母亲。”张主任他们的英雄事迹就是一部革命史,是让我很振奋的。现在就把时间交给张主任。

张廷夫:昨天在世界与中国研究会遇到刘培勇,他在座谈中提出邀请,很高兴来到这里,你们在原来就是“状元”,还一直想着我们农民,没有忘了我们,你们换到我的位置想会比我更激动。农民处于什么情况,我要从童年说起,那时我由于家里条件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为了填饱肚子跑到了西北,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我对一切都还抱有幻想,看到人民公社就认为到了共产主义时期。在那边受到了知识分子的启蒙,像一些上海支边大学生,或被称作“牛鬼蛇神”、“走资派”的人。从此不再只为了生存而活着,认识到只有知识文化才能推动社会的民主公正。同学们学习不要“囫囵吞枣”,越刻苦收获就越大,人民期盼着你们。你们身上寄托着国家和人民的希望,正处于毛主席所写的“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要如清华校训那样“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我在政治的风浪中成长起来,又受到知识分子的影响,自觉和普通农民不一样,比如交公粮、拿集资和统筹的时候,我就问村干部:“这些都是地方政策,国家知道吗,有国家文件吗?”那时有个不交集资款的农民被用开水烫了,我去医院想进病房看一下是怎么回事,结果被门口把守的人拦住了。他们问:“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中国人、国家公民,凭什么不让我进”?我问得他们哑口无言,只好让我进去。进去后我看到那个人趴在病床上,脊背都被烫得没皮了,旁边站着他的妹妹,我问他妹妹是怎么回事,门口的人不让说。我气愤地说:“难道你们是法西斯吗?”原来他是党家镇一个山区的农民,因为家里贫困,一直都没有结婚,还被要求交65元的集资款,拿不出就被征款的人用开水烫伤了。后来我打电话给新闻媒体和国家机关,这件事被报道后,那个农民被转院接受较好的治疗。后来我还了解到,在征款的过程中有人腮帮被打穿,有人牙被打掉,我出于人道和气愤一一取证,反映到国家机关。有人说我是多管闲事,是怪人,我就说:“如果是你遭遇了这样的事,你希不希望有人管呢?”有人问我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有什么好处,我说什么好处也没有,就是出于人道,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为人才要管,因为他们都是人,是我的同类。

有些地方官员真的是不象话了。原村支书是我的同学,我们曾一起学过武术,在文革时期他哥是副书记,他是民兵连长,手里有枪,横行霸道。前几年我看出我们不反抗不行了,他的行为与法律政策相悖。他借改革开放,大量非法购买耕地,到2000年为止,已经购买了3000亩耕地,农民一直在忍气吞声。俗话说:“粮食是儿地是爹”。现在土地都没有了,农民们说只能卖血吃饭了。在农村,剥夺人的耕地就等于杀人,最少半亩地可以养活一个人,现在村里的耕地人均已不足半亩。他从93年起做村支书,当时就买了十几亩地,还有一辆走私来的价值40万的汽车。我当时问他这是不是太腐化了,他说这是形势需要,不能太土里土气,干部出门就得穿西装,打领带,否则土里土气的没人理。从93起向上级反映这个情况,自己既合情又合法,却被叫做“乱臣贼子”、“上访专业户”。我也在想,那个人是不好惹,他自己也必定会打倒自己,但如果等到他自己灭亡的那一天我们就饿死了。我一趟一趟地跑国土局、检察院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好多村民也要求跟我一起去,我不认同“农民素质低”这种说法,他们都是老实人,但遇事真正走到前面的是农民。后来有几个村民代表和我一起去国土资源局维权,我对工作人员说:“我们来帮助你们工作了。”因为78年的时候我很相信国家机关,有违法的事一写信就马上调查解决。但现在他们说:“又是谁来闹事,我们现在要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不办案了”。我们其实要求不高,按照国家法律执行就好了,我们是受害者,为什么一直得不到解决。后来我们还是死盯住国土资源局,局长对我们很冷淡,整整40分钟一句话不说,最后说:“我们解决不了,去找上级。”尽管这样,我们也没有放弃,在多方努力下我们将113亩、128亩、140亩的三块耕地夺回来了。

现在我们的感觉是基层官员就是土皇上,人民政府快成人情政府了,办公室都在办私事。官员们早上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睡觉可能还围着我们的地转,还在打地的主意。

在北京开新乡建代表大会,冰心的女儿吴青发言,说为什么要请农民过来,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了解农村真正的情况。我看到的实际现在就是“红头文件不用看,一级一级往下念,村瞒镇,镇瞒乡,乡瞒县,一直瞒到国务院。”

镇里一个官员动员开发土地,有非法征地的人被奖励了10万,这简直是“犯罪表彰”。土地是不能再生的,现在毁掉了,子孙后代吃什么,说是可以买进口粮吃,50年代大办工业,三年自然灾害,后提出“以粮为纲”的方针,这都忘了吗,我这个农民都懂粮食不能依赖进口,你作为官员还不懂吗。

村支书占100多亩地自己开发时,有一堆村民坐着车跟我去镇里反映,拉着“彻底铲除腐败,依法保护耕地”的横幅。到了镇里我们的车围着花坛转了三圈,没有人下来,怕被说是违法。结果镇里领导都跑空了,我们又不是日本人,他们怕什么呀?后来领导恼羞成怒,派杀手到我家。那人说:“我奶奶跟你去上访,找不到了,你跟我去找。”其实是想把我引出去,门外还有几个人埋伏着。我说给他找烟,趁机把门闩住了。那人上来就掐我的脖子,我们在房子里搏斗,我父亲(80多岁)、妻子都被他摁倒,这是儿子(14岁)听到声音,拿着菜刀从楼上下来,我说别砍他的脖子,他母亲养他也不易。那人还打手机找人,我把门打开,说:“既然走上维权的路就不怕死,你们都进来吧,到底你们在为谁卖命啊?”他们听了也就没动手了。后来这件事也没得到处理,书记为让那几个人守口如瓶,给了他们很多钱。

我们到底是农民还是奴隶?争取权利就是农民,要不我们只能做奴隶。和谐应在平等的条件下,腐败不铲除,和谐只能是空话。全国普遍存在的问题谁来解决,要靠你们这样的大学生,要去研究社会,你们身上寄托着国家和人民的希望。

我们那儿没间断地受到大家的关注,刘志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党家镇看一下,她在殷家林的表现很勇敢。在竞选村委的时候,气氛很紧张,那时周长青每天夜里都得拿刀去巡逻,而她就拿个包去了解情况。我劝她那里太危险,别去了,她说非要去看看腐败有多严重。殷家林之后不久就发生恶性事件,腐败分子调虎离山,把周长青他们骗出去,然后在路口埋伏着,廖世洪现在已经残疾了。刘志敏走的时候说:“我放弃了原来想进的部门,因为那不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你们的知识会让中国农村发展促进会的宗旨落到实处。特别是陈江华,抱有远大志向,社区学校已经挂牌了,开学典礼那天下大雨,露天的典礼改到了教室内,村民还是很踊跃地去。农民转变了对大学生的看法,大学生到农村来跟我们同吃同住,带来保健知识、法律知识等,在我们那一带很轰动。昨天我向陈江华请假,因为少给农民上了一节课,请他给大家解释。社会的变革从来离不开知识分子,知识的作用不可想象。有些东西不能讲,要靠自己去看去想,为人民付出后受到爱戴是什么感觉,我58了,我希望看到你们为社会做出杰出贡献。毛主席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在这种年龄我都不灰心,你们更要坚定信心,看不到的未来就在你我的眼睛里。

刘培勇:张主任一直说感谢我们,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他。我们只是多读了几年书,但从为人做事方面他是我们的老师,至少对我来说,张主任一个人为了集体的尊严和权益而进行的生死搏杀,就是最生动的教材。希望大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们眼里的农村到底是什么样的,希望它是什么样的。补充一个事实,有一个老人,(70多岁了,和张主任一起查账的)全家四口惨死(包括他怀孕的儿媳),至今没有查出结果。

张廷夫:支化成一家四口(儿子、女儿和怀有身孕的儿媳)一夜之间被灭门,他是村民查账小组组长。我们查帐查出4000多万,只要去争取就会有成绩。村委会组织法从84年颁布起,就规定选举要无记名投票,民主选举、民主决策。结果我们那里有一次没投票,票箱就已经满了,我要求检查票箱,结果打开后看到里面已经满满的好多票了。村民们都高声说:“走了算了,还投什么票啊。”镇上有人说:“你这么大年纪图什么,给你100万,别干了。”我说:“我一个‘乱臣贼子’你就给100万,那一个村的人你给得起吗,你们还是把土地还给村民吧。”

村民们有个说法:“请客我就到,送钱我也要,要问我选谁,只有我知道。”在选举现场就有人说:“我要证明存在贿选,选举的结果应该是无效的!”我站在人群前面说:“我们选举委员会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此次选举过程中存在大面积贿选情况,现在宣布选举无效!”后来镇政府表示:选举照常进行。有人跟我说,现在都是贿选。我说:“都是就是应该的吗?我就是要竖一个正义的典型!”

某同学:卖了那么多地,一直都没有给钱吗?

张廷夫:一直都不让看账。

某同学:请问党西村改革开放后有哪些业绩?

张廷夫:党西卖了四个厂和3000亩耕地,有1500万外债。土地都卖给房屋开发商、搞企业的人或是被领导送人了。

凡师叔:请讲一下凶杀案以后的情况。

张廷夫:支化成作为查帐小组成员在选举会场上与书记闹了矛盾,书记就扬言要他家断子绝孙。案发后公安局只做了解,不做处理。我们在局长接待日交给公安局长一封信,希望得到结果,他当时答应处理。后来说用最先进的仪器调查后证明是支化成的女婿(失踪至今)杀的。其实按照法律这样的案子(一家四口被杀,一人失踪)应该被报到公安部,结果现在却是不了了之。

褚彩霞:“农民的地被卖了以后他们怎么生活?”

张廷夫:现在有136户完全失地农民,一直在向上级反映问题,后来拨下来120万,结果被镇里截下来了,还告诉我们钱都给我们村了。最后这136户没有地,只有出去打打零工,买鸡蛋等,还有些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王海龙:支部书记没法选举,村民一直上访,支部书记没变吗?

张廷夫:我当选后,村党支部就自动解散了,我村支书因故意伤害一村民被判了一年,其他支部成员都不上班。

刘培勇:当初听到村民们收钱后选那些腐败的人,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将今晚的交流会定为“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只是一种直觉,但我听了彩霞问的那个问题后就想,他们的确不只是被损害,而且也被侮辱了。极少数人利用权力剥夺了他们正当的资源,然后逼迫他们出卖自己的人格来重新获得生活的基础,这是无耻的掠夺。当生存压力来时,村民们真的被侮辱了,他们为了生存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他们也是逼不得已。真的希望张主任这样的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希望能收到来自党西村的消息:“我们胜利了。”真正的三农专家是农民,希望能再回济南去,去喝胜利的喜酒。

张廷夫:口头邀请大家去党西村亲身验证我的说法,去实践研究。我代表村民热烈欢迎大家。

——转自中国政治发展网,发布日期:2005-10-22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3期    2013年4月19日—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