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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十六)(图)

野靖环

(接第101期


野靖环(前排左二)和同仁在北京高级法院前维权


第二章   包夹

关键词:非常


2007年6月27日星期三,终身难忘的日子。

中午吃完饭不久,大约1点左右,筒道里传来了喊声:“各班按规范坐好!”

大家马上面朝窗户按规范坐好。

突然,灿烂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墨黑的云团翻滚着从天上压向地面,霎那间大地一片黑暗,景物模糊起来。屋里黑得看不清人的面孔。

又听到“全体起立,按点名队形站好!”大家又立即转过身来,面朝门站好。小哨们也都飞快地跑回了九班。被隔离服全副武装的队长站到了各班的门口。

副大队长袁源站在筒道喊:“现在我宣布进入‘非常’时期,听到名字的劳教人员立即收拾你的行李准备出发!”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了乌云,照亮了屋里的每一张紧张的面孔。“轰隆隆”的雷鸣充满了空间,袁源的喊声被淹没了。电闪雷鸣带来了狂风暴雨,暴雨像瀑布一样倾泻到玻璃窗上,像厚厚的窗帘一样完全遮挡了视线。

我盼着听到我的名字,心情既紧张又激动。暴雨撞击着窗户的哗哗声,几乎让我听不清袁源的声音。李亚斌、王福芳都兴奋地高声答“到”,然后迅速地收拾东西,抱着行李出去了。28个人被点到名字了,一直到点名结束,没有我。

我失望极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我想起了妹妹说的话:“张淑凤就在九大队呆了一年,她说上访的都不让下所了,要留在调遣处严管,并且都找茬扣分,不给减期。”看来我要做好长期留在调遣处的准备了。

一会儿,天色竟然渐渐地亮起来,窗户上的雨帘渐渐地薄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了。一眼望去,地面是一片汪洋,水流在向不同的方向奔跑,汇集到一起形成一个一个的漩涡。随着漩涡的剧烈旋转,翠绿的小草露出来了,马路沿儿露出来了,马路上的水像小河一样哗哗地朝一个一个的漩涡流淌着。

可以打开窗户了,一阵凉风吹进来,这才发现全身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湿透了。雨停了,“非常”的人走了,她们命真好。

外面已经喊了允许各个班按正常活动了,我继续教刘超雨背题。

郭燕燕、史丽娜、徐文丽三个人同时抱着行李进了六班。我觉得有点奇怪,郭燕燕和史丽娜还有一两个月就要被释放了,怎么还调班呢?徐文丽是新生,但她是三进的,不能当作长留人员,很快就会“非常”的,怎么也调班呢?郭燕燕是大姐大、代元元是二姐大,怎么把她们安排在一个班哪?

郭燕燕放下行李就过来拉起刘超雨,一句话也不说,把她推出门,然后,回来就坐在了我的右边;史丽娜坐在了我的左边,那是刘超雨的座位;徐文丽坐在我对面。

过了一会儿刘超雨回来了,她坐到了学习柜的那一边。

我说:“刘超雨,你过来咱俩接着学。”

她说:“我先自己学吧。”然后就低着头坐着。

接着王书先又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她看着我,眼神儿很奇怪。

又一个人被叫出去,回来以后也是低头不语。这短短的时间里像演出了一场哑剧。齐兆兰居然听任郭燕燕随意把人叫出去,连问也不问。

终于,齐兆兰和郭燕燕她们开始聊天了,一张嘴就是说公品的事。

齐兆兰说:“不让买公品了,我不在乎这点儿钱,我有的是钱,就说这种人,自己捞不着就眼气。”

郭燕燕说:“我还有38天就被释放了,算我倒霉,正赶上夏天。这个混蛋让老娘睡不好觉,老娘也饶不了她。”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问:“是哪个队长说的不让用‘枪手’啊?”

我的性格也真难改,如果我从此不再说话了,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我一点儿这种概念都没有,就想什么事都弄出个是非。我想提醒她们,是队长停止大家用的。

“你管哪个队长说的干什么?要不是有人诬陷队长贪污,队长能不让用吗?揣着明白装糊涂!”郭燕燕说。

齐兆兰也接着说:“真够缺德的,狗胆包天啦,敢诬陷队长告黑状!”

我说:“是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诬陷队长?这可以定诬陷罪了。这个人上哪去告的队长?”

“你老多什么嘴呀,跟你说话了吗?”史丽娜也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心里早就起急冒火了,但表面上还故作平静地说:“这是大家的事啊,我怎么就不能说话呢?这么多蚊子,夏天怎么过呀?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还管着我不让我说话呢?”

一句话,惹火了她们,郭燕燕拍着桌子叫:“全筒道都骂你好几天了,你听不出来呀?就是你干的坏事!你还装什么装!”

史丽娜也喊起来:“臭不要脸的,害人就是害自己,从此以后就没你的好日子过!”

我愤怒极了,心脏乱跳,憋得我喘不过气来。刚才还热得浑身是汗,现在手脚冰凉了,那种难受的感觉已经压过了没有“非常”的痛苦。我知道有的劳教人员莫名其妙就得了心脏病,就是心里压力太大了,经常出现这种难受的感觉,心脏总是乱跳,就恢复不了正常了。这种伤害不在皮肉,在心里!

我对自己说:“野靖环,你绝对不能生气,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健康地活着出去。她们想气死你,她们算什么呀?政府想整垮你,一次一次地抓你,你不是都挺过来了吗?她们骂几句,还比劳教一年九个月厉害吗?你要是跟她们生气,气出个好歹,那就太不值了!好朋友武红来信不是说了吗,‘这些人哪配跟你叫板哪,她们不配!你也不值!’如果你垮了,北京市公安局劳教你的目的就达到了!你的兄弟姐妹就要难过死了!”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我转身朝着史丽娜,慢条斯理地说:“史丽娜,你骂人了,我要报告队长去。”

“我没骂人。”史丽娜不承认。

“是吗?‘臭不要脸’不是骂人吗?”我盯着她问。

“我没说,你们谁听见我说了?”史丽娜胆怯了。

“我没听见!”郭燕燕先说话了。

“我也没听见!”齐兆兰像个跟屁虫,赶紧说。

我觉得有点儿可笑了,说:“没说倒是好事,敢做不敢当可就没意思了。”

我本想不再说话了,可是郭燕燕又说了:

“也就是现在,这要在去年,不把你骂得吐了血,算我们没本事!”

我还是没忍住:“别说吐血了,我看谁能让我生气,我服你!我进过6个局子,让我吐血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我开始吹牛了,这也是跟她们学的。这一招可能管点儿用,没人答理我了,她们几个热闹地聊起来。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很难受,我意识到她们来六班是跟我有关系了。

她们聊天的声音太大了,小哨王平走到门口让她们小点声说话。

郭燕燕朝着王平的背影骂:“骚货,管起我来了。”

接着又说笑起来。一会儿王平又走过门口,没再停步,只是朝屋里做了一个手势。郭燕燕立即停止了说话,拿起书认真地看起来,屋子里立即鸦雀无声,整个筒道死一般地寂静。我奇怪地向门口张望着,突然,杨亚楠大队长的眼睛盯住了我,吓得我赶紧看书。我的余光看见她的身影在门口停留了一会才走开。

“傻屄!”郭燕燕把嘴凑到我的耳边骂着。

我全身的血好像都往头上涌,真想大声喊叫,可是我不能,我这样就中了她们的圈套。我强压住怒火,忍着、忍着。

史丽娜在一个用A4复印纸装订的大本子上写字,她扭过身子,把后背对着我,用身体挡着本子,好像怕我看见似的。

等她们又开始聊天了,我也明白筒道里没有队长了,我才觉得口干极了,嘴唇上的裂口又流出了血。我把血擦掉,站起来想去拿水。我刚站起来,史丽娜和徐文丽同时站起来。我走到学习柜那边,史丽娜和徐文丽也走过来,紧挨着我站在我的左右两边。我以为她俩也要喝水呢,我从柜门里拿出水瓶后就往后退了一步,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水。可是她俩并没有拿水,也挪动脚步还是紧挨着我站着。我又喝了很多水,估计快放茅了,敢多喝水了。

我回到座位上,她们也回来坐下,史丽娜还是背朝着我写着什么。

开始放茅了,小哨喊:“六班站队”。

大家起来站队了,我像平常一样站在了第一个。

平常站队的时候,我都是站在第一个,因为我的规范好,遇见队长的报告词比较熟练,齐兆兰就安排我站在第一个。如果第一个人的报告词说错了,这一个班都得跟着重报几次,直到队长满意了才行——不光全班受牵连,班长也少不了被训斥几句。

这一次与往常不同,史丽娜站到我前面、徐文丽站到我后面了。

进了厕所,我就直奔第四个便池,当我转过身来要蹲下的时候,发现史丽娜和徐文丽站在我的便池前面,四只眼睛盯着我。

被人故意地盯着上厕所,使我的神经系统短暂地失调了,蹲在便池上怎么也尿不出来。我想肯定是警察让她们这样做的,她们的目的就是让我痛苦。不能让她们的目的得逞,活人可不能让尿憋死啊,尿出来就是胜利!终于,一点儿一点儿的尿出来了。我目中无人地站起来,好像没有看见她俩站在我面前一样。

晚上打饭时路过三班门口,张小敏还是站在门口骂,史丽娜扭头看了一眼。打完饭,端着饭盆一进门,史丽娜就气急败坏地说:“张小敏骂谁呢?朝着我就骂‘臭屄’!”

代元元用眼睛瞟着我对史丽娜说:“骂了两天了。”

史丽娜说:“不管她骂谁,反正别让我听见。她算老几呀,排队的时候站门口。”

嘿!我这个挨骂的主角还没生气呢,她这个跑龙套的却主动捡骂,挺有意思。

第二天早上打饭时,没听见张小敏骂。不知道是有人说了,还是觉得我一直“听不见”而没意思了呢?

吃完晚饭,徐文丽去九班睡觉了。我这才知道,史丽娜值前夜,到夜里两点;徐文丽值后夜,从2点到6点。李志新被调到一班值大夜。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2期    2013年4月5日—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