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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十四)(图)

野靖环

(接第99期

男劳教人员打饭规范动作模拟照  
由志愿者张善根演示,摄于北京市劳教局门前

(男劳教人员打饭时的报告词与女劳教人员的相同:“队长好,报告队长,X班劳教人员XXX‘求’打饭。”打饭后,要喊:“谢队长!”)

 

2007年6月17日星期天,照例大扫除。这个星期北二是六班的卫生区,我和刘少玉去打扫。

我在门外看见大队长杨亚楠和代元元正在安装写字台右面的抽屉。这个抽屉的前脸早就掉下来了,一直放在抽屉里面,一个抽屉没有前脸,整个写字台都不好看。

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们就出来了,我以为修好了呢。刘少玉个子高,擦门窗和柜子,我擦地面和写字台。我擦完地就去擦写字台,当擦到前面的柜门和抽屉时,突然,随着我“唉呦!”一声痛苦的尖叫,我的左脚一阵疼痛钻进心里。原来,那个抽屉的前脸是虚放着的,我的抹布轻轻一碰就掉下来,这块板子虽然不大,但是很重,正巧砸在我的大脚趾上。代元元听见喊声跑了进来,我正用两只手使劲地撑着桌面。她赶紧把板子拿起来放进抽屉里,还说了一句:

“你每天都擦桌子,不知道它是坏的?你还动它!”

我说:“我哪知道是虚放着?我以为你和杨大修好了呢。”

她问:“骨头有事吗?”

我说:“不知道。”

我扶着筒道的墙,一步一步挪回六班,脚疼得坐在小椅子上不能动了。

齐兆兰朝我大声说:“你向队长求了吗?”

在这里只能坐高板,除非晚上看电视,平时不能坐小椅子,有病的必须先向队长“求坐小椅子”,队长同意了才能坐。

“没有。”我说。

“那你快起来!队长看见了该骂我了!”她喊起来。我知道她是在喊给队长或小哨听呢。

我没起来,我的脚已经肿了。我脱下鞋,一眼看见大脚趾通红的,指甲全部充血了,脚面也肿起来。我轻轻地动了一下脚趾,还能动,不像是骨折了,脚气的臭味也刺鼻,我把脚放进鞋里。

齐兆兰的喊声招来了队长,杨大的深蓝色警服挡住了半边门。

“起立,立正!”随着齐兆兰的喊声,大家站好。

“野靖环,你把鞋穿上!”杨亚楠说。

我说:“报告大队长,我的脚砸伤了,一穿鞋就很痛。”

“不穿鞋就不疼了?你看谁像你这样!”杨亚楠说。

我说:“她们又没有砸脚。”

“野靖环,你怎么敢跟大队长顶嘴呢?”齐兆兰插话了,她使用了“顶嘴”这个词,她是故意给我“上眼药”,跟队长顶嘴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是要被关进禁闭室的。

“我不是顶嘴,我只是解释一下。”我说。

“行啦!你闭嘴吧!把鞋穿上!”杨亚楠没有发脾气,她也没说不让我坐小椅子。

我没敢再说话,弯下腰把鞋后跟提上。

在班里,我还是趿拉着鞋,侯秀英看了看我的脚说,有三个脚趾都被砸到了,都肿了,所以脚面才肿得很高。

齐兆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是看大队长没对我发火。

第二天,我又去打扫北二,在筒道里我是提上鞋跟的,我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杨亚楠正在巡筒,她说:“去求医吧!”

我说:“是,谢队长,没有伤口,不用了。”

我激动得不得了,这是我来这里以后第一次有警察这样对我说话,而且还是大队长。

班里又来了两个新生,一个是法轮功学员李秀华,一个是卖淫的刘超雨。

李秀华46岁,很漂亮。她是湖北人,和丈夫到北京打工,被抓了。她从被抓就没和家里人联系,她说丈夫的手机是新买的,没记住号码;也不能给老家写信,怕街坊四邻知道她被劳教影响不好。我说:“你还有两年哪,家里人不知道你的消息得有多着急呀。”

晚点名,队长张宏从来舍不得大点声念我们的名字。当她叫到“野靖环”时,我和李秀华同时答“到”,同时蹲下。

“野靖环你抢什么?”张宏这时说话张开了嘴。

我才知道听错了。

第二天早点名,王东点“李秀华”,她没答“到”,我就赶紧答“到”,蹲下。我实在是听不清从队长嘴里发出的这两个名字的差别。

“李秀华你聋啦?”王东生气地又叫了一遍。我知道我又听错了。

点完名,李亚斌奇怪地说:“这两个名字发音差得挺远的,怎么连我都分不清了。”

齐兆兰说:“我也分不清,可能是筒道里有回声。那也不能老是这样,队长该骂我啦。”

李秀华说:“她们都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我俩的名字音调正好一样,当然就分不清了,还是她们没说清楚。”

齐兆兰赶紧说:“你不能要求队长叫清楚,就得想办法听清楚。”

我说:“反正我是没办法听清楚,我听不清就答‘到’,答应了总比不答应好。”

一天三次点名,为了积极地答“到”,记不清我俩挨了几次训斥。

关键词:每天饭菜4.1元

李秀华很快就背会了23号令,每天就是默默地坐着,有时默默地流眼泪。这天中午打饭回来她光坐着看,不吃。齐兆兰催她快点吃,她说不饿。别人都吃完饭了,开始打扫卫生了,她边干边流眼泪。

齐兆兰急了:“这几天不好意思说你,你还想哭几天哪?这里不让哭,哭就是影响大家的改造情绪。”

她不但没停止哭,反而放开声音“呜呜”地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说:“太压抑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说话?就是奴隶也让说话呀!这么几个人还得躲着走,太没人道了。这种菜是人吃的吗?吃一顿饭还得被侮辱一次,对着饭桶喊报告词,吐沫星子都喷到饭桶里去了,这饭还怎么吃啊?”

班里没人再说话,连齐兆兰都不吱声了,可能觉得李秀华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秀华不能和其他法轮功学员说话,她们之间是不许有任何接触的。在只有18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床和桌子之外,已经没有多少空地儿了,但是,坐着,要用人隔开;吃完饭围着学习柜走几圈,要用人隔开;打扫卫生,擦床的和擦桌子的离得近了,要被呵斥。每一个法轮功学员都有一个“互帮”的跟着,我看着真觉得受不了。此时我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我就被4个人包夹了,比她们要难受多少倍!

关键词:规范标准录像

李秀华说的“这种菜是人吃的吗?”

调遣处的伙食标准是每月124元,平均每天是4.1元钱,这在中国也应该算是贫困线以下的。人为地制造出几万人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说“吃饭被侮辱”是指打饭的动作和语言。

调遣处有一个《规范标准教学片》,是几个男女劳教人员对每一个动作示范的录像,其中打饭的动作只有男的做示范:以班为单位,排成一列,走到大厅,轮到自己打饭时,要在警察面前单膝跪在地下,双手托起饭盆,放在菜桶的边上。教学片中没有语言。在书面的《规范标准》中是喊报告词:“队长好,谢队长!”之后站起身,朝筒道站立,全班打完饭之后,小哨让回班,全班列队回班。

九大队打饭的动作和《规范标准教学片》不一样,是两只手端着饭盆,在女警察面前低头、弯腰、双臂伸进放在地下的菜桶里,要伸到离菜最近的位置——这样的位置可以使队长用勺子盛了菜之后稍微抬起来一点儿就能放到你的饭盆里;同时喊报告词,如:“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求’打饭。”打饭后,要喊:“谢队长!”

打饭早的人,桶里的菜多,弯腰的程度不太深,90度够用了;可是最后打饭的人,双手都快要伸到桶底了,此时人的身体成了n字形。几乎每顿饭都要有人被打饭的队长或小哨说几句。有些新来的把饭盆放高了,就会听见队长说:

“你放那么高,我够得着吗?”“我一个个的给你们打菜,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这是态度好的。

有的队长很烦,就会说:“低点!”“往哪儿放哪?吃不吃啦?”小哨也跟着喊叫。

如果把饭盆放低了,盆底儿碰到菜了,也会挨训。

当每个人一边做动作一边喊报告词时,是朝着菜桶喊的,吐沫星子就落进了菜桶里。我刚来时,觉得朝着饭桶喊叫,很不卫生,曾经站着喊完报告词再弯腰把饭盆伸进饭桶里,但被说成是“故意耽误时间”、“就你毛病多”,以后我就按“规范动作”做了。

吸毒人员几乎都有肝病,有人是甲肝患者,有的是乙、丙肝的病毒携带者,还有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分菜的队长是很讲究卫生的,都带着口罩、帽子、塑料手套,要不然我们喊报告词时的飞沫就会飘到队长的脸上。

哪一天打饭都有人被训斥,尤其是新来的,不是忘了报告词,就是饭盆没有伸进桶里最合适的位置。有些胖老太太的腰弯不了那么低,挨过训斥之后,就在班里使劲地练习弯腰,很快都能弯下去了。

喊错了报告词的要在大厅罚站,要罚喊多少遍报告词。这样的吃饭环境,新生看了难免要害怕,越害怕越出错。

我刚来时,也为了吃饭的这一套难受过,可是我很快就想开了:如果我不被劳教,我哪能知道这种千古奇闻啊!一天就这宝贵的3顿饭,与其闷闷不乐地吃饭,不如快快乐乐地吃饭。

李秀华很快就“非常”了,她被遣送到内蒙古的劳教所。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0期     2013年3月8日—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