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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苦难的历程
—— 我的“右派”生涯
我曾在《我和我的右派朋友》一文中叙述过,1957年“鸣放”——反右时,因与挚友席凤楼通信中谈到学校里贴出的一张大字报“南大二十条”,由于凤楼不慎,信被别人看到,他因而被人告密、揭发,后被打成了“右派”。又因此追究查到正在读书的我,于是我也被打成了“右派”,开除学籍,送交人民公社监督劳动改造。从此我就失去了生活与工作的权利,走上了苦难的历程。这是一段难忘的记忆,几十年过去了,还是难以忘记,因此留下一点真实给予后人。
那时正是毛氏执政的鼎盛时期,其威望如日中天,“顺者昌,逆者亡”,他们没收个人财产,剥夺公民权利,严密控制每一个人。我没工作,生活就陷入了绝境,1949年后我家已一贫如洗。中共的土改,根本就没有实行他们的那个所谓的《土地改革法》。我们一家在土改中,被扫地出门,家破人散。全家老少九口(祖母、父母、六兄弟姐妹)全靠着父母帮人干些杂活、洗浆缝补勉强度日,有时还要挨饿、乞讨。 父母盼望我这个长子大学毕业后,能有份工作养家,分担他们的重负;弟妹们也盼望着我这个兄长毕业回来,能够让他们吃上饭能上学。我打成右派后,全家人陷入了绝望。母亲痛苦地说:“盼望等待了这些年,结果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1956年我考上了位于芜湖的安徽师范学院化学系化学专修科,1958年是我该毕业的一年。58年5月的一天,我所在的化学科(58届)3班的团支部书记何志永突然找我谈话,他问我:“鸣放时期你给你的一个叫席凤楼的同学写过信没有?”我说和他经常通信。何志永说:“鸣放期间你寄给他的‘南大二十条’他又给别人看了,他已经被人检举揭发,现在已被打成右派了。你必须交待自己的问题,写出检查。”他并叫我交出席凤楼寄给我的所有信件。 何志永找我谈话的第二天,揭发、批判我的大字报就在学生饭厅门前贴出来了。我也就被监控起来了,我的一举一动,连上厕所都有党团员或积极分子跟随监视。谁也不再跟我来往,连同原来的要好朋友。潘少卿、杨成玉与我都是好友,是中学时的同学,如今又同在安师院同学,行走都在一起,在化学系里被人称为“三位一体”。但我被批判后,他们与我就如同路人了。孙以华是班长,也立即由原来对我的笑面相迎,变为怒目相待,且鄙夷之中加带傲慢的神情,使人不寒而栗。他原有一张神父般慈善的面孔,但在政治气候阴晴冷暖的变化中,这张脸却让人感到阴森可怕。
我成了另类,无人理睬,受人歧视侮辱,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痛苦如焚。在一个本来相处和谐的集体中,我突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即使有同学偶尔送来一个同情眼神,也转瞬即逝,但它仍给了我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更多的是冷漠与歧视。在强大暴虐的政治集团面前,个人如草芥。
在紧张恐怖的政治氛围中,我几乎精神崩溃,我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任人宰割、凌辱,痛彻心灵。在歧视、鄙视与敌视的目光中,我忍气吞声,丢弃尊严,只求卑微生存,挺过了那段时光。我知道在那些党团员、积极分子的背后,是强大的手握屠刀的政治集团,前者只是被唆使者。
58年6月底,我考过了毕业考试,7月份外出参观实习,两个星期后回学校做毕业政治鉴定,接着在离校前又搞“向党交心”、“献计献策”等运动。到了8月份,工作分配方案下来后,一批批地宣布名单,一批批地走人,最后只有我留下等待处理,因为政治鉴定没有通过,鸣放中的问题还没有结论。以后的日子,我就是每天到学校的农场去劳动。
农场离学校有五六公里,要走一个多小时,每天来回要走近3个小时。各系里都有右派学生,也有右派教师,我们由党团员、积极分子带领,去农场搞千斤田、万斤田,中午不回来,由学校伙房送饭。化学系的右派有3人,除我之外还有大三的朱芝云和洪发荣。每天我们在农场工人的指导下干活,党团员负责监督。
1958的暑期过后,秋季开学了,党团员都要上课去。每天我们3人早饭后去农场,到天黑回校。后来朱芝云、洪发荣二人也回班里上课了,就剩下我一人,就留在校内劳动。
1958年的8、9、10,3个月正是“大跃进”的高潮,像发了高烧一样,人都疯狂了,由政府从各地招集的农民,一批接一批地像潮水一般蜂拥而来,在学校伙房里吃饭后,又像潮水一般地蜂拥而去。那时我们的学校是他们歇脚打尖的驿站,一批一批的人流,也不知有过多少批。我曾问他们干什么去,都是一个回答“炼钢去”。这就是大炼钢铁的年代,这就是庞大的浩浩荡荡的炼钢大军。他们去那里,怎样炼的钢铁,炼出多少,我至今都未明白。总之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疯狂地异想天开,为所欲为,不知天高地厚。
学校内,也在“大跃进”,也是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生物系在自己的植物园里开辟了一块实验田,种上了小麦,要创万斤高产田。实验田上,悬吊着千瓦的大灯泡,通宵达旦地照明,美其名曰进行 “光合作用。”
化学系在党支部的带领下,要制硝酸,师生实验楼前的空地上,建起了氧化炉、吸收塔、还有冷却器、蒸馏塔等等一套制硝酸的设备,管道纵横交错,坛坛罐罐堆放的到处都是。师生们不分昼夜地干,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我们几个右派分子,只分派去干些粗活、杂活,在关键时候,例如需要讨论解决技术问题时,就叫我们离开现场。于是,我们三个右派倒落个清闲。党团员们日夜加班,拼命大干,要在打退右派的猖狂进攻后,再创造人间奇迹,向党、向国庆、向伟大领袖报喜。那年的国庆节到了,硝酸没制出来。到了冬天,硝酸还是没制出来,1CC也没有造出来。
天也冷了,无人再干了,一摊子器具器材,瓦砾碎片,遍地狼藉。这场闹剧,浪费了多少钱、多少物资、多少人力,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负责。系党支部书记会负责吗?学校领导会负责吗?当然都不会,他们只会照着主子的葫芦画瓢,鹦鹉学舌,照本宣科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交学费。反右硝烟未散,右派分子惊魂未定,党团员斗志昂扬,大跃进如火如荼,谁还敢说一个“不”字,除非想当右派。
1958年的冬天来临了,我仍旧留在学校里劳动,在化学系里打杂、搞卫生、扫厕所。我与朱芝云、洪发荣也不常见面了,他们都回班里上课了,只有到了星期日,农场里有活,我们才能相遇。我们能够谈话聊天,随便相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没有歧视,没有在党团员盛气凌人之下的压抑与苦闷。胜利者与失败者之间,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我们3个右派,彼此没有歧视和隔阂,只有互助和同情。离开了党团员,我们都有一种解脱感和解放感。
1958年的最后一天,朱芝云找到我悄悄地对我说;听说最近要开你的批斗会。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偶尔听他们说的。他提醒,你有个心理准备。这不是空穴来风,我只好硬着头皮等待挨那十八两的称铊。
在等待批斗的恐惧中,我迎来了1959年的元旦。虽然是新年,却显得冷清。报纸上广播里整日里说打退了资产阶级右派的猖狂进攻,全国人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各条战线都欣欣向荣,但人们的脸上却见不到欢快喜悦,而是神情呆滞,疲惫不堪。回想1957年的除夕,班级里组织了迎新晚会,小组长李祖秀组织拉我参加小合唱,由于眼睛走神,我在台上出了洋相,惹得一片哄笑。演出结束后,李祖秀嗔怪地追赶着要“打”我。那年国庆节班里的晚会,黄可久吹奏的一曲西班牙“白鸽”为我的“踢踏舞”伴奏。那时,我们还享有大学生活的情趣和欢乐,而今李祖秀和黄可久他们都走了,去工作了,而我还在这个学校等待批斗。
元旦过后,第二天也就是1959年的元月二日,早饭后我接到了参加批斗会的通知。随后,就跟他来到了会场。走进304教室,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 “批斗极右分子XX大会”几个粗大的字。说是大会,其实只有二十多人,大多我都不认识,有几个熟面孔也叫不出名子。原来的同学都已走了,这些都是别的班级的学生,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主持批斗会的是化学系党支部书记黄大本.宣布批斗会开始后,就叫我交待问题,接着是第一个上台发言批判。第二个上台发言后,黄大本宣布 对我的处理决定;“经学校党委批准决定,给XX带上右派分子帽子,开除学籍,遣送回家,交当地人民公社监督劳动改造”。宣布完就散会了。从开会到散会,先后大约三十多分钟就结束了,我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看来这是事先精心安排的一个过场,一个仪式,由此我就成了一个向共产党猖狂进攻的正式“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了,之前我只是一个右派“预备分子”。
对于在中国发生的从“鸣放”到“反右”,这场像戏剧又像魔术的表演中,右派不过是被导演、魔术师安排的角色、道具。包括我在内的那些“右派分子”不过是一伙政治寡头流氓政客手中的玩物、虚拟的对头;那些党团员、书记、委员等等也不过是独裁者的奴才、工具。用一个更形象的故事来比喻,就像一个有钱有势的阔佬,想叫别人给他吹吹风、唱个曲,还想叫人给他挠挠痒,想舒坦一下;结果他不顺心,就破口大骂,大叫向他“猖狂进攻”,还将挠痒的人打入地狱。其实他满身是刺,有枪、有炮、有坦克,手无寸铁的人敢向他“猖狂进攻”吗?这不就是流氓恶棍,耍无赖吗。
对我宣布处理后,党支部派来押送我的一个学生会的干部,告诉我说,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早晨走,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来准备走了。我在宿舍门前遇到朱芝云,他是特意避开人来为我送行的,我们是在蚌埠读中学时的同学,他比我低一个年级,到了大学又同在化学系里,同被打成右派后,又在一起劳动了几个月。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他说不能远送,就在这算是告别吧,他从身上拿出一元钱放在我手里说,自己也没有钱,这钱就留作路上花吧。我推辞不要,他执意要给,说这是心意。我只好收下。见押送我的人来了,他就匆匆离去。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几十年过去了,我时常记起与他短暂的患难情谊,不知道他后来又遭怎样境遇,最后临别的一幕也时常映现在我的记忆里。
1959年1月3日,我被押送着离开学校,走上了回家的归途。自从1950年离家到外地上学至今,已有近10年没有回家了。10年,中国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我的家现在哪里?家又是什么样子呢?我怀着悲凉凄苦的心情,带着沉重的右派帽子,迎着寒冷的飕飕北风,离开了学校,告别了美丽的赭山,瑟缩地跟随着我的押送者,急匆地奔向江岸。轮渡驶过滔滔江水,来到北岸裕溪口车站,乘上火车,听到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开动时,我知道这就是新的苦难历程开始了,它将会留下更多的苦难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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