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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十三)(图)

野靖环

(接第98期


女劳教人员打饭规范动作模拟照。摄于北京市劳教局门前

 

(女警察坐在椅子上,用勺子给每一个人分菜。如果桶里的菜多,饭盆儿的位置可以高一点儿;如果桶里的菜少了,就要把饭盆的位置放低。劳教人员要一边做动作一边高喊,如:“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求打饭。”)

 

这年的6月份非常热,6月6日是高考的日子,气温就到了34度。从北京新闻里可以看到有些高考的场地都准备了空调或者电扇,可是我们这里却不给开电扇,说是有规定,7月份才能开电扇。

不让我到C楼去干活了,我和齐兆兰、侯秀英等留在班里。我们每天都要把全班的被子整理好,这个“好”是没有标准的,袁源要求是“手不离被子”。每天都要干到放茅前,大约是10点,然后才能坐下来看书,写字。有时候刚坐下来,哪个队长巡筒,站在门口说:“被子这个样就行啦?”我们就赶紧起来继续捏被子。其实手都不敢再动一下被子了,生怕动坏了。这种整被子的活儿比劳动要累得多,弯着腰扭着身子重复地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对体力、对心理的耐力都是一个极限。有的年轻人冬天早上起来打被子就穿一件队服,穿多了还要出汗,何况现在这么热的天气了,我们的汗都滴答到了被子上、床单上。

三顿饭前背23号令,必须立正站着,一会儿衣服就湿透了。我前面站的是李亚斌,眼看着她的衣服在背诵23号令的20分钟里,从后背开始湿,一会儿就湿了一片,湿到袖子,湿到腰。如果按要求大声喊着背,要使出很大的力气,那样出汗太多体力消耗太大了。所有的人都有气无力的,只有当队长出现在筒道时,齐兆兰给大家使眼色,大家立刻放开喉咙喊起来。

这天午饭前背23号令,蚊子在筒道里不顾一切地飞来飞去。齐兆兰格外招蚊子,我眼看着蚊子叮在齐兆兰的手上,用眼睛向她示意,她使劲儿挤一下眼表示她知道,但还是一动不动。等23号令背完了,她一步迈进屋来,手上已经起了红红的一个大包。她不停地挠着。我用肥皂沾上一点水给她涂抹到包上,这个土办法止痒还是挺有效的。

叫到六班打饭了,一到大厅就看见二班的班长叶永辉站在菜桶旁边,她朝窗户低着头站着。今天是杨敏的班,她正在从菜桶里给每一个人打菜。

齐兆兰最纳闷了,说刚才背23号令的时候还看见叶永辉站在二班门口呢,怎么马上就被罚站了呢?她很担心自己也会随时出点什么事,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不停地跟代元元唠叨。代元元吃完饭就到大厅协助队长给有病的发药了,等她回来告诉齐兆兰,因为叶永辉在筒道里站着背23号令时手被蚊子叮了,她就把手背在裤子上蹭了一下,恰巧被杨敏在大镜子里面看见了,刚背完23号令叶永辉就被叫出去罚站了,还扣10分。

齐兆兰对大家说:“班长都知道有这个规定,再怎么咬也不能动。谁让她动的?这可是自找的。你们别以为在屋里就可以动,监控看着呢。以前有人挠了一下头,被扣了10分。野靖环,幸亏我没听你的,我要是动了,也该被罚站了,你给我挖坑哪,差点害了我。”

过了几天,五班的班长被蚊子叮在眼皮上,她使劲地眨巴眼睛也不敢用手去拍打,结果眼睛被叮得肿成了一条缝。

现在把生产现场搬出生活区了,晚上很少到C楼干活,我想可能是怕有人趁着黑夜逃跑吧。所以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可以看新闻了,只是看电视的时间没有准,有的队长6点半就把人叫到大厅去看北京新闻,有的队长快7点了才想起来让小哨组织各班看电视。

这个阶段我的胃越来越不舒服了,吃点儿饭喝点儿水都要胀肚子,好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我知道这是跟情绪有关系,虽然在努力地调整着情绪,不让自己被眼前的这些事来打扰,但是还是调整不过来,吃饭喝水之后还不停地打嗝。这一天看电视,警察冯雪在大厅值班,我打了一个嗝发出了声音,她盯着我问:“谁呀?打嗝用着那么大声啊?你不会小点声啊?”

我知道是在说我,没点我的名字算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我没敢应声,再打膈的时候使劲往下咽,结果是不出声了,却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就像什么东西要反出来似的。这种动静听起来很令人恶心,还不如打嗝的声音好听呢。

邓月英64岁了,是卖淫的,听说她刚拿到手20块钱就被抓了。她也是因为“不服从管理”被留在九大队。近来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每天三顿饭后立即擦筒道,擦完筒道就跟着集体到C楼劳动,劳动回来就坐大厅,不让她回班,一直到现在。

这一天,各班领了饭盆在班里等着背23号令,突然听到筒道传来了哐啷啷的声音,好像谁的饭盆掉在了地下,紧接着又听见几句叫嚷声,代元元站起来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说:“看我怎么矫治她。”

我的听力严重下降了,筒道里传来的那些叫嚷声我都听不清是怎么回事。等到我们班去打饭的时候,我才看见邓月英站在大厅的西墙边,头顶着饭盆面朝墙站着。她顶着饭盆一动也不敢动,只要稍稍一动,饭盆肯定就掉下来。她刚想拿手扶一下饭盆,代元元就呵斥她,邓月英就不敢动了。可是又不可能不动,眼看饭盆就要掉了,她赶紧又伸手扶,就又被骂着。

袁源坐在椅子上分菜,还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邓月英,喊一嗓子“站好了!老实点儿!”

我打完饭回到班里,吃了几口菜,肚子就堵得慌。我知道是看了邓月英的样子受了刺激。我努力地不去想她,我劝自己:你比她难受的事多了,个人承受吧。自己的饭盆一定要牢牢地拿在手里,千万不能掉在地下,万一也罚我去顶饭盆,我肯定是不顶的,那会是什么结果呢?

邓月英从此被关押在十班,与一个被包夹的在一起实行严管,一直到一个月后被释放。

我每天还是在放茅后打扫厕所。忽然张研也来到厕所,进门就干活,边干边骂:“太没人性了!这一帮狼心狗肺的不得好死!”我才知道她是被罚打扫厕所的。张研是学习委员,还有20天就要被释放了,怎么会来打扫厕所了呢?原来是前几天她的嗓子就发炎了,疼得很厉害,还发低烧,今天早上起床后觉得实在是很难受,就跟带班的杨敏说:嗓子很疼,早上起来喊不出声来,求队长换个人给新生训练。结果被队长训斥了一顿,当时就撤了她的学习委员并罚她打扫厕所。

这20天就由我们两个人来打扫厕所了。我打扫厕所是自愿的,我怕腿肿起来;可张研是被惩罚的,她一点儿也不想干。我本来是仔细地打扫,可张研就说“别给她好好干”。小哨跟张研关系好,干成什么样也不说,要是其他人打扫,小哨总是能挑出毛病让你重干的。就这样,厕所成了她们聊天的地方,小哨站在门口监督我们干活,却成了放哨的,见队长走过来,就通风报信。当然,聊天也得装作干活的样子,因为监控还看着呢!

张研打扫完厕所就坐大厅,一直坐了20天——队长还算手下留情,没让她站20天。

张研被释放了,我继续打扫厕所。我每次打扫完了厕所都把拖布洗干净放在暖气上控水,今天一进厕所就去拿拖布,却不见了。小哨说收起来了,不让用了,她说以后用刷子刷便池、用抹布擦地面。我有点急了,这刷子是那种只能握在手里的,如果用它刷地面,人蹲在地面上,手握着刷子在地面上活动,这样的姿势还能干活;可是,便池是低于地面的,便池的底部就更低了,身子费力前倾,头深深地低下,伸长了胳膊往下面够,而且还要使劲地刷,好像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了,就要栽进池子里似的。

我试着干了干,不行。一个便池没刷完,我的头就充血了。25个便池我要刷到什么时候?这时我已经看见拖布在垃圾桶后面,就拿出来。

小哨刘芳不让:“队长说了,用拖布擦完便池再擦地面,太脏了。”

我说:“便池干净得都能当洗脸盆了,地面被鞋踩的还有脏印子,怎么能把地面弄脏呢?”

刘芳说:“反正队长就这么说的,我就这样告诉你。”

我问:“哪个队长说的?”

“我说的!”突然换了一个声音。

我朝门口一看,副大队长杨敏站在门口,她阴沉着脸,两只手背在身后。

我对她说:“杨队长,你看这样行吗?我用拖布擦完便池,把拖布放在盆里端到下一个便池里,这样水就不会滴答到地面上了,然后我再用抹布擦便池边和地面。”我边说边干让她看。

她不说话,走了。

第二天,我从厕所下岗了,拖布也从九大队彻底下岗了。

自从劳动场所搬到C楼以后,每个星期日就不去C楼劳动了,“休息”一天,这一天要大扫除。

虽然每天都要打扫3遍卫生,屋子里已经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了,只有地面可以用卫生纸擦出一点脏,那也是脚踩的印记,也不是灰尘,可是,星期日还要全体劳教人员动手大扫除。一上午不闲着,一遍一遍地重复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可是还得干着。女警察在筒道巡筒,看见谁的手闲着了,就会训斥你几句。小哨更是时刻盯着每个班、每个人,好像全体劳教人员都在偷懒似的。

代元元是生活委员,大扫除的事归她管,她从各班抽出一些人彻底地打扫水房和厕所。水房和厕所的地面被泼满了水刷地,她不停地吆喝着“那个地方再擦一遍,那个地方不干净”。每次大扫除她的鞋都湿透了,中午回到班里,累得她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动,连饭都不想出去打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99期     2013年2月22日—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