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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图)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十)

野靖环

(接第95期


访民们愤怒地走出“国务院信访办”的大门

回到了九大队的门口,杨亚楠朝着队部的门喊“拿钥匙”,一个队长出来开门,我朝着她们喊:“谢队长!”再喊“报告”迈进大门,走进大厅。杨亚楠朝队部门走去,那个队长从外面把门锁上。我站在大厅里面的队部门前,随着“啪嗒”一声响,杨亚楠又从这个门进了大厅。我好奇怪呀,本来一步就迈进了大厅,可她却过了两个门、绕了一圈进来。后来发现,有的警察是不走这个大门的,可能是因为门上写着“收容人员专用通道”吧。

我穿着长袖上衣,有两个兜,我把兜翻出来,杨亚楠绕着我走了一圈,说:“报数!”

我说:“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也得报!”杨亚楠生气地说。

“是。1,报数完毕。队长好,报告队长,九大队一名劳教人员外出接见完毕请求回班。”我流利地喊完报告词。

我等着听“回”这个字,没听见。杨亚楠不见了,我回头看,小哨喊起来:“站好了!不许东张西望!”

接着,小哨又在我身后叫了一声:“过来!”我转身跟着她到了北一门口,杨亚楠已经坐在里面了。

我喊了一声“报告”,就进了门。

“出去!”杨亚楠冷冷地说。

小哨也同时叫住了我:“喊报告词!”

原来是我没喊队长在屋子里时的报告词。我想了一下,喊:“队长好,报告队长,我能进吗?”

我觉得有点可笑:明明是你找我,我还要问“能进吗?”这对于我是明知故问,对于你是多此一举。

“进。”

“是,报告。”我喊完了,抬脚进门。

“出去!”杨亚楠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又退了出来。我一下子糊涂了,想不起来又是哪儿错了。我看着杨亚楠,等着她说什么。

“低头!”她两眼射出凶光,又朝着我大喊一声。

我紧张地想着:哪错了?我想问问小哨,又不敢随便说话,越急越想不起来。

小哨说话了:“‘谢队长’哪,重报!”

啊,我明白了。“是。队长好,报告队长,我能进吗?”

“进。”

“是。谢队长,报告。”我抬起发软的腿进了门,“队长好!”这一套总算完整地说出来了。

“野靖环,你今天违反了接见的纪律,你知道这是什么错误吗?”杨亚楠开始了声色俱厉的训话。

“你竟敢跟家里人说这些废话,让你见面,就只能说好,不利于改造的话不许说!你才来几天哪?你才干了几天活儿呀?你不就是不想干活吗?不就是不让你洗内裤吗?别人都不洗,怎么你来了就那么多事儿?”

明明听见她说我“你来了就那么多事儿”,我还是提出新的问题:“大队长,让我们用洗发液洗头吧,洗涤灵烧头发,肥皂洗不干净。”

她瞪着眼睛看着我:“我让你们洗一次就不错了,别的大队还不让洗呢!”

我说了一句惹祸的话:“既然你已经让洗头了,为什么还要限制用洗发液呢?”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要是认为不应该洗,我马上就停了洗头。”杨亚楠火冒三丈。

一句话吓得我说:“千万别停,就当我没说!大队长,以后我再也不说了!”(我胆战心惊地等到星期三早上,这是让洗头的时间,看见大家照样洗头,才放心。)

就这样,劈头盖脸地训了一个半小时。她说一会儿停一会儿,不说话时就抱着双臂瞪着我。

我年轻时腰椎受过外伤,平常站几分钟左臀部和腿就会又疼又麻,一直麻到脚面,多站一会儿腰就疼。走着路,活动着就没有这么严重的感觉。这一个半小时,我被命令按军姿站好,还得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五指并拢紧贴裤缝。腿和腰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要是敢动一下,马上就会被喝斥。

我觉得实在是坚持不了了,我说:“大队长,你让我稍微动一下腿吧,我左腿都麻的实在站不住了。”

“我看你敢动一动?在这没站不住的!比你老的、比你病的照样给我站着,没一个说站不住的!我今天就看看什么叫站不住!你不动就能死了吗?”杨亚楠太厉害了。

这一句话倒是启发了我:疼,不是标准;死,才是标准。我就这样站着,离死还远呢。我的眼前出现了电影里那些被吊起来用鞭子抽、被绑在老虎凳上的酷刑场面,竟然感到自己很幸运!

终于听到了一声“出去!”。

我回答“是”,但是没动,我的左腿和脚已经没有知觉了。

杨亚楠指着墙边摞着的纸箱说:“扶着!”

看来,她清楚地知道久站不动的结果是怎样的!

我伸手扶住了纸箱,才敢慢慢地挪动左腿,也慢慢地弯一点腰,腰像断了一样地疼。

我回到班里,赶紧跟齐兆兰说:“接见的规定改了,你们别着急了,肯定不是家里出事了。”

齐兆兰说:“从窗户看见你姐姐妹妹了,我们就知道了。等着你接见回来干活呢,一听说直接进了北一了,就知道你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我问:“回不来上哪去?”

没人回答。

李亚斌说:“在拘留所我就跟你说过,接见的时候又有录音、又有监听,重点人被监听到问题,马上就关电话。其他人的录音要是发现问题,也饶不了她。我们都看见杨大亲自带你去接见了,都替你担心呢,就怕你多说话。”

她们都觉得没让我罚站而感到奇怪。我说:“我一直被罚站哪,我还从来没有跟人家站着谈话呢。”

齐兆兰说:“那叫什么罚站呀,没让你在大厅站几天!队长跟你谈话你还想坐着?从此以后就别想了!对你太宽大了,杨大对你太好了!”

李亚斌说:“我看你的脾气也难改,你老是拿外头的做法和这里比,受罪的时候在后头呢。”

“亚斌,我不想受罪,我觉得都是正常的说话呀。”我说。

“你这种想法就不正常,简单的说吧,你什么时候不拿自己当人看了,什么时候就正常了。你要是再不明白就等着吃苦吧。”李亚斌说。

这句话更让我不明白了,怎么可能“不拿自己当人看”哪?

下午,小哨把我叫到大厅,让我朝着队部的门低头站着。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心里有点紧张。

“啪嗒”一声,队部的磁卡门响了,接着,杨亚楠大队长的一条腿迈出来,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她戴着塑料手套,把一个塑料袋扔到地下,说了一句:“拿走,入库。”

“是。谢队长。”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很憋气。干嘛非要扔在地下呢?我接过来不行吗?我简直有点儿赌气不要了,但还是几步走过去,捡起塑料袋——原来是我妹妹带来的两条新裤衩。

小哨在旁边说了一句话:“这里从来不让送东西,你是头一个。”

我妹妹知道我有每天换内裤的生活习惯,所以给我送内裤。可是这里一个星期才让洗衣服,平时内裤不能换,只好都用护垫,很多人都得了阴道炎。我用了护垫才几天,阴部就起了一些小疙瘩痒痒起来;又过了几天,阴道开始流出臭烘烘的脓水,刺痒得坐不住、站不住的,我只好求医。

过了几天,副大队长杨敏带着我们几个人到小医院看病。一个女警察大夫说话很和气,要给我做妇科检查,我不想做,她说不检查不能开药。她在检查之前说:“可能有点不舒服,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这让我很意外。

听其他劳教人员说,得了妇科病的很少有人求医,尤其是卖淫的,少不了被骂得无地自容;说检查时跟受刑差不多,下了妇科床都不会走路了,有的大夫还说:“你不是就这里好使吗?我看你还拿什么挣钱?”,所以我才不想做检查的。没想到,女警察大夫的动作很轻,一点儿痛苦的感觉也没有,我觉得终于遇到了一个拿我当人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检查之后她问:“是不是用护垫了?”

我说:“是。”

她说:“不能再用护垫了。”

我说:“一个星期才洗一次衣服,不用护垫内裤就太脏了,也很难受。”

医生没再说话,开了钾硝痤,既口服又外用。

我说:“大夫,求您一件事,能不能允许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洗一洗屁股?”

大夫说:“这个得跟你们队长说,我不能决定,我只能给你开药。”

我说:“刺痒得很难受啊,我只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顺便洗一下,不会耽误集体放茅时间的。”

大夫说:“这属于大队的管理,我不能干涉大队的规定,跟你们队长说吧。”

杨敏双手插兜靠在门上,阴沉着脸。我站起来转身面朝着她说:

“杨队长,能不能让我洗一洗?”

杨敏冷冷地说:“那是不可能的,全大队一百多人,放茅的时候都洗开屁股了,像话吗?”

我说:“杨队长,我这里太痒痒了,很难受。”

“你还想怎么好受啊?你来享福啦?这不是带你看病吗,大夫给开药了,还想怎么着啊?”杨敏阴阳怪气地说。

我还是说:“我洗洗屁股不会影响别人,要不洗有臭味也影响班里的空气。”

“别说了,不行。”杨敏说一不二。

我垫上了卫生巾,外用的药和脓水流到卫生巾上。天气热,卫生巾捂着阴部总是出汗,那我也不敢用护垫了。药起了作用,熏人的难闻气味渐渐少了。

天气逐渐热了,脚上穿的劣质的布鞋都是化纤的,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很烧脚;每天要从早上穿到晚上,捂得脚非常难受,鞋简直成了一种刑具——只有洗漱时才可以换上拖鞋去水房,洗漱完了回班必须立即穿上布鞋。

这里的劳教人员多数都有脚气,我的脚也开始痒痒起来,很快就越来越严重了:脚趾烂了,脚趾缝烂了流出脓水;脚心起红疙瘩,再一层层地蜕皮;两只脚钻心地痒痒——白天只能用两只脚互相踩,好像能减轻一点儿刺痒;晚上躺在床上,在被窝里使劲地挠两只脚,恨不得把脚挠烂了。

代元元和齐兆兰的脚气已经把指甲腐蚀坏了,但她们都不敢因为脚气求医,我也只好忍着。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96期     2013年1月11日—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