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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图)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八)

野靖环

(接第93期


“上访”照片:最高法院信访办门前

5月4日上午,突然小哨通知各班都到大厅集合。到了大厅看见副大队长袁源正在指挥几个人搬高板儿、拿跳绳、羽毛球拍,原来是带着大家到小操场去活动。我突然又兴奋起来。

来到九大队整整10天了,没放过一次风。我来的第二天就问齐兆兰什么时候放风,齐兆兰说这里没有放风。我还说:“怎么可能呢?连白公馆、渣滓洞都让江姐这些共产党员放风,哪个拘留所也隔三差五的安排放风,怎么会不让放风呢?”齐兆兰说:“跟你这种人说话怎么这么累呀,我来了半年了一次都没出去过,你爱信不信。”

袁源长得又高又胖,她的脸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圆圆的,两只大眼睛也是圆圆的,小小的嘴也是圆圆的。我想,可能她小时候胖乎乎的、圆乎乎的,妈妈就按照她的样子起的名字吧。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到了小操场,我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小操场的南面是六米高的厚厚的院墙,院墙跟前是一排翠绿的灌木,隐藏在灌木后面是两米高的电网。东面是一大片菜地,大约有30多亩,满地绿莹莹的,看不出来是萝卜还是白菜。北面是一片果园,一棵棵果树正舒展开嫩绿的叶子。

5月正是北京刮风的季节,可今天的树叶只是微微地摇曳,灰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阳光柔和地洒在我身上。十来天的郁闷、疲劳、烦躁、紧张和恐惧突然消失了,我深深地呼吸着春天的空气,像要把肺腑冲洗一遍似的。

袁源和另外两个队长把我们分成三个队列,每个队长带一队训练。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三面转法等等。很多农村的或年老体弱的都觉得练队列是很困难的一项活动,可是我却很喜欢,我努力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小时候在北京上学,总是有游行、迎宾的活动,年轻时在山东的工厂里当过民兵营长,这种训练也很多。所以,队长不停地纠正其他人的动作,好像对我的动作还算满意。

队列训练结束了,可以自由活动了。我拿了一根跳绳,试着跳了几下,腿脚还算轻快。我的脚还是有点肿,我就更该活动了。齐兆兰她们都坐在小椅子上晒着太阳,我说“快起来活动活动吧”,她们说练完队列就没有劲了。的确,腿肿成那样,是不愿动了。我跳绳跳出了一身汗,后来累了,也坐下休息。

调遣处的北面是南苑机场,头顶上正好是飞机降落的航线,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轰鸣着迅速下降。我仰着头,盯着一架由远而近、由小变大的飞机,突然一阵期盼:飞机,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呀?

每个星期六是九大队洗澡的日子,上个星期六没洗澡,听说浴室坏了;今天又是星期六,一直等到晚上,小哨通知明天早上可以洗头,这就意味着今天不洗澡了。

我的头发上被“沙子”粘满了,头发脏得一绺一绺的贴在一起,干巴了的黑“沙子”又落到肩上、后背上,打饭站队时,王福芳都离我远一点,怕我头发上的“沙子”掉进她的饭盆里。

侯秀英对我说:“老野,明天洗洗头吧。”

上次允许洗头时我就没敢洗,我从来没用过凉水洗头,即使在夏天也是用温水洗。在拘留所时,想洗头时可以向筒道里的保安要热水。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这里的自来水还是冰凉刺骨。

侯秀英知道我不敢用凉水洗头,她接着说:“你在心里跟自己说‘不怕凉、不感冒’你就一直说着,肯定没事。”

我也是必须得洗头了,头皮痒得难受极了。真是咬着牙、硬着头皮把头放进水龙头下面,冰凉的水冲到了头上,很快头皮就麻木了。等我用毛巾把头发擦干之后,头皮竟然开始发热了。

从此,学会了用凉水洗头。

王平是筒道里的小哨,她们总是大声说话,随意训斥其他劳教人员,很张狂。但是今天她靠在六班的门框上,表情忧郁地跟代元元说:“把咱俩报长留[i]了。”

代元元一听,腾的一下就从高板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王平说听袁队长说的。

代元元的表情立即和王平一样了。连着3天,没看见她俩的笑脸,也没听见她俩的叫喊声。代元元不停地说:“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她一进时也是在九大队,呆了3个月就被遣送到女子劳教所。她说在女所主要是劳动。每天劳动10小时,只要完成劳动定额,回班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不偷懒,只要不是很笨的人,都能完成劳动定额。如果超额完成定额,还能多给记分。女所中午有1小时的午休,可以躺在床上,打被子也没有这样严格,还可以随时上厕所,每天能有十几分钟的洗漱时间,也可以洗裤衩、背心、袜子。她说,女所的警察和劳教人员可以正常说话,可以拿自己当人看。

大家都希望能被送到女所,谁也不愿意当长留人员。

代元元从门外进来,一边从她的学习柜里拿本子,一边对齐兆兰说:“查卫生了!”说完就跑出去了。

班里一阵忙乱。有的趴在床头的地面上看一看牙刷齐不齐,因为难免有人的脚会碰到洗脸盆;有的赶紧拿卫生纸擦一遍窗台……

听见五班传来了“起立”、“立正”、“队长好”的声音,知道快到我们班了,大家都做好了随时起立的准备。

“谢队长!”五班的规范喊声还没落音,一个留着短发、身材矮小、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的警察就进来了。她叫张宏,是五大魔头之一。齐兆兰一直盯着门口呢,一看见深蓝色的衣服就喊开了:“起立!”大家刷的一声都站起来。

“立正!”她刚喊完,全体劳教人员一起喊:“队长好!”

张宏用手一指窗户,我们都赶紧站到窗户前面。几个人忙着把高板都摞起来放在门口的墙和床的空地儿上。

她用威严的小眼睛先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所有床铺上的被子,指着一个被子问:“这是谁的?”

王晓丽赶紧回答:“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王晓丽的。”

她又踮起脚尖看上铺的床单,用眼睛盯着那个床问:“谁的?”

关键词:分是命根

王福芳赶紧回答:“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王福芳的。”

“你有分了吗?”张宏问。

“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王福芳没有分。”王福芳回答。

劳教人员在入所教育考试合格后就取得了《记分许可证》,普通的劳教人员每天是7分,班长是9分,“看管人员”是11分。代元元、郭燕燕、王平等都是看管人员,专门包夹[ii]“不服从管理”的。班长中表现“好”的也有定为“看管人员”的。累计到1200分就可以减期一个月,如果犯了错误,就会被扣分。“分”是劳教人员的命根,它决定着能否与亲人见面、能否减期、能否定小炒和购买食品的定额。

王福芳回答的声音很小,她是吓得说不出话了。

“大点声!”果然,张宏叫起来。

王福芳又说了一遍,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颤音都出来了,张宏没有理她。这就算给班里扣了2分。王福芳下个星期就考试,再出现这种情况就该扣个人的分了。其实每天齐兆兰都检查床铺,她的个子高,能看清上铺的床单,谁的单子有皱褶,她早就叫谁整理了。可是,张宏还是不满意。

张宏又指了一下地面,代元元赶紧蹲下拿卫生纸擦了一下,纸上脏了。

“谁擦的地?”张宏问。

“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我回答后又接着说: “我擦得挺干净的,大家又踩了”。

她转过头来盯着我:“你还挺会说的,野靖环,显你有文化是吧?”

齐兆兰赶紧用手扒拉我一下:“你别说了。”

又扣了一分。

张宏指着床下说了一个字:“盆!”,齐兆兰赶紧把洗脸盆从床底下拉出来。我看着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标好的牙刷、挂好的毛巾一下子就给毁了,真是心疼又心烦。为什么要摆成那样啊?真的就是为了折磨人吗?尤其是拖鞋,要摆放在床底下离墙根10公分的地方,两边的床底下各摆5、6双,每双的鞋尖必须摆成一条线。标牙刷、标拖鞋费死劲了!而且,不趴在地下谁也看不见,哪个队长会趴着看床底下整齐不整齐呢?

正想着,看见张宏从一个洗脸盆拿出一瓶大宝sod蜜乳液,打开瓶盖一闻,眼睛就瞪起来了:“这是谁的?”

没人说话。

“没人要是不是?没人要把盆扔出去!”

王允芝说:“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是不是你的?”

王允芝说:“这、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在你的盆里?”王允芝不敢说话了。

“扣十分!”这10分是扣个人的。

原来这个大宝乳液的瓶子里装的是洗发液。代元元查完卫生回班直向王允芝道对不起,原来是代元元放进王允芝的盆里的。九大队规定两次洗澡之间可以洗一次头发,但不能用洗发液,大家都用洗涤灵洗头。代元元是生活委员,也是二进的,有经验,就把洗发液装进护肤液的空瓶子里。按规定每个洗脸盆里只能放一个擦脸油、一块肥皂,不能出现两种重样的东西,可是她自己的盆里有一个大宝了,就把这个装洗发液的瓶子放到了王允芝的盆里。

 

注释


[i] 调遣处是给劳教人员“立规矩”、“学规范”的地方,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两三个月,“合格”之后就要被遣送到女所或外地的劳教所。劳教人员流动的很快,所以,调遣处要从劳教人员中挑选出骨干留下来。这些人的劳教期限就在调遣处度过,所以叫“长留人员”。调遣处的班长、小哨、三大委员和一些“看管人员”都是长留人员。这些劳教人员被警察训练成泯灭人性的忠实走狗,负责管理、监督、折磨其他劳教人员。

[ii]  “包夹”是一种管理方式。“工作人员”由劳教人员担任,她们都要受到调遣处的专门培训,她们要背会两项规定,一项是“包夹任务”,另一项是“包夹工作人员纪律”。最开始在劳教人员中采取“包夹”方式时,包夹的对象主要是针对法轮功,规定:要严密监视她们的每一个动作,24小时不离开包夹人员的视线。不准她们练功、传功,不许她们相互交换眼神、传递纸条。后来就扩大了范围,只要被认为是“不服从管理”的就被关到十班,每次包夹一个人。普通被包夹的,由3个人负责,1人前夜,1人后夜,1人白班。这样白天有2个人包夹。反抗情绪严重的或绝食的由5个人负责,2人前夜,2人后夜,1人白班。保证白天有3人包夹。包夹的对象是:法轮功不写“三书”的;绝食的;不学习的;不接受惩罚的。包夹的时间从10天到3个月。普通被包夹的人,几天就被驯服了。再包夹几天,巩固巩固思想,所以10天就足够用了。反抗情绪严重的或绝食的就要长期包夹了,但是在3个月之内肯定会有一次遣送到外地的“非常”,被包夹的都被遣送到外地劳教所。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94期     2012年12月14日—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