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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图)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七)

野靖环

(接第92期


2009年5月于北京市劳教局门前

5月1日,吃饺子,大家都很兴奋。每个班发一个面板,从食堂领来和好的面团和馅,自己动手擀皮包饺子。听郭燕燕说今天不劳动了,身上好像也一下子轻松了。

两个月没吃到油水了,这一顿饺子吃到了嗓子眼儿。吃完了饺子就按小哨的口令拿着小椅子排队到大厅看电视。

六班排在第六排。全体劳教人员都站好队之后,小哨开始喊:“放椅子!”

“是!”大家回答完了之后弯下腰把背在身后的小椅子放在自己的脚后面。

“平!”小哨又喊。

“是!”大家直起身来。

“坐下!”小哨喊。

我听到“坐下”的口令就往下坐,忽然发现大家都笔挺地站着,我马上就站起来。王晓丽一屁股就坐到小椅子上了,旁边的人使劲把她拉起来。还有几个新来的也都做出了“坐下”的动作。

其他人听到“坐下”的口令之后,一起回答:“是!”然后才齐刷刷地坐下。

“起立!”另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全体劳教人员回答后,又齐刷刷地站起来。我看前面的人都低下了头,我也稍稍地把头低下了一点。

“过节了,忘了你们是干什么的啦?吃顿饺子吃出毛病来啦?连规范都忘啦?今天有的是时间,就在这儿练规范,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看电视!”杨亚楠大队长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吃饺子那短暂的喜悦已经无影无踪。

“拿椅子!”小哨喊。

“是!”回答后才能做动作:弯下腰,左手扶住椅座、右手扶住椅背,保持这个姿势等下一个口令,不能真地拿起来。

可是有的人就直接做出了把椅子拿起来的动作,虽然只动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但是80多人弯着腰后背朝天,有人稍微一动就看得很清楚。

又传来了一句话:“不想坐着的我给你找地方站着!”

大家都弯着腰等着、等着。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我悄悄地用余光看了看右边的几个人,一个个都表情紧张的样子。

好不容易听到一声“平!”

“是!”回答之后,拿起小椅子,椅子的坐面贴在身后的腰部。

“放椅子!”

“是!”

“平!”

……

记不清反复练了多少遍才坐到了小椅子上。有两个人被杨大认为是练得不好的,被叫到西墙根罚站。每个人都按规范坐着,一会儿,胳膊就麻了;再一会儿,腿也哆嗦了。有的刚一闭眼睛就被点名;有的打盹就被叫起来到墙根站着。

开始放茅了,一个班一个班按顺序放。一进厕所,齐兆兰就说:“还不如在班里干活呢,累死我了。”

李亚斌等人也都发着牢骚。

我发现裤衩上染了一片血迹,月经停了5个月又来了。我向小哨报告,回班拿卫生巾。

小哨不耐烦地说:“就你事儿多,为什么不早准备好!”

我解释说:“几个月没来了,我不知道要来,突然的……”

“行啦,行啦,没你没话的时候,少说两句,快去拿吧。就你耽误时间,后面还有两个班没放茅呢。”

过节吃两顿饭,中午回班后听见小哨喊:“各班留下值班的,午休。”

我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看着别人要干什么。

齐兆兰说了:“王福芳,你值班,别人睡觉。”

我这才明白,可以睡觉了。她们直接趴在学习柜上睡觉,没有一个人上床睡的。

我问:“能躺在床上吗?”

大家笑起来,代元元说:“那个被子你敢动一动吗?能让你趴着睡就不错了,还想躺着,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今天是杨大的班,要是别的队长,说不定还不让睡呢。”

头放在胳膊上真舒服啊!这简直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可是,没享受一会儿,胳膊就麻了,脖子也酸了。再把头压在另一条胳膊上,胳膊和头照样一会儿就罢工了。我从来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经历,现在才发现,脖子已经很僵硬了。不论怎么趴着都不得劲儿,但我还是很高兴,可以抻抻脖子的筋,让脖子恢复柔软,正是个机会;而且不管怎样,这也是休息啊!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那几个罚站的也让回班了,杨大太好了。

“午休结束!”小哨把大家叫起来了。

下午接着到大厅看电视。

晚饭后还是看电视。很长时间没看新闻了,我很认真地看。《北京新闻》完了是广告和天气预报,我不想看那些广告,就看着前面的人的后脑勺。突然,杨大双手插兜,站到了我的身边。我在班里排队站在第一个,到了大厅是在第六排,向右转看电视,我就坐在最边上了。她看看我,再看看电视,打量着我的视线。

“你看哪儿呢?”她侧着身子,歪着头问。

“看她的头。”我说。

“现在是看电视,告诉你,现在是集体活动时间,必须看电视。”她的声音带着凶狠的语调。

“广告太乱了,看得我头晕。”我小心翼翼地解释。因为,即便是看电视,也要保持规范坐姿。我坐在最边上,看电视时要歪着脖子扭着头,时间长了脖子很累,我就把头正过来想让脖子放松一下。

“站起来!”杨大发怒了。

我马上站了起来,眼睛也立即看着电视。

“你来几天了?跟队长说话还坐着?你怎么练的规范?”一连串的质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幸亏我没再说话,她回到大镜子前的值班椅子上坐着,眼睛一直盯着我。又过了一会儿,“坐下!”——她威严的命令声不高不低恰好我能听见。

“是,谢队长!”我大声回答后坐下,一动不动,一直到8点半。

第二天是副大队长杨敏的班,还是看了一上午电视,正如代元元说的,中午没有午休。

我的月经血量越来越多了,一片卫生巾很快就湿透,把裤子弄脏了。好不容易等到放茅时间了,我垫上两片卫生巾。坐着看一下午的电视,硌得很难受,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内外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说想把裤子洗洗,她们说可能不好办。我说:试试吧,不让洗就算了。

于是,我就跟小哨说想找杨队长。晚上,看完电视,小哨把我叫到北一,杨敏在屋里坐着,我站在门口喊:

“队长好,报告队长我能进吗?”

她没说话,好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敢进,旁边的小哨说:“让你进呢。”

我赶紧又喊:“是,谢队长!报告!”然后迈进门口的黑砖。

我说了原因,又转身让她看裤子。她说晚上洗漱时可以洗队服裤子,里面的秋裤和裤衩不能洗。

大家都说我运气好。

关键词:默哀

第三天晚上,都在大厅坐好了,小哨还不开电视。大家静静地坐着,小哨王平呆呆地站着。又过了一会儿,王平来到代元元旁边,弯着腰,两人嘀咕着什么,然后,王平站到大镜子前面低头“默哀”(大镜子是单向透视镜。找队长时,要面朝大镜子低头站立,这叫“求”,跟追悼会的默哀的姿势是一样的,所以,她们就简化成“默哀”。也够幽默的。值班的队长在大镜子那一面看见了,就从队部的门出来或通过小喇叭问。其实小喇叭有按钮,可以呼叫队长,但是没有人敢按)。这叫“求队长”,就是找队长有事。站了大约两分钟,队部门没开,小喇叭也没声。王平满脸通红地又来到代元元旁边。我听出来她很不高兴,觉得当着全体劳教人员的面低头“默哀”很没面子。平常她们在大镜子前面默哀的时候,其他劳教人员是看不见的。

她让代元元再去求,代元元说“等一会儿”。又过了五六分钟,代元元站到大镜子跟前“默哀”,最少站了两分钟。“啪嗒”一声,队部的磁门打开了,代元元赶紧朝磁门跑去。队部门打开了,露出了祝队长的半个身子。她伸出一只脚顶着门,手里拿着接线板,代元元几步跑到她跟前,伸出手要接,她却把接线板扔到代元元脚下。代元元一边喊着“谢队长!”一边弯腰拿起接线板。磁门随着代元元的声音,“啪嗒”一声又关上了。

代元元坐到我身边,哭丧着脸,嘀咕着说:“我为了大家受了多少委屈啊,到头来还挨骂。”

看到祝队长“扔接线板”的动作,让我的心立即收缩起来。我看着电视,眼前总是出现有人给狗扔了一块骨头的影像。

这天晚上4个值班的女警察一个都没出来。也许4个人正好是一个牌局吧。

李志新是吸毒的,在六班值大夜。从我进六班的第一天就觉得奇怪,晚饭以后过一段时间,筒道就喊:“大夜睡觉。”就可以看见有人往九班走,可是李志新却在班里呆着。每天夜里她都打瞌睡,小哨在门外看见了就敲门,总是把我敲醒。齐兆兰睡觉很轻,被吵醒了就骂。后来听到只言片语的:在我们来的前几天,李志新让杨敏生气了,杨敏就罚她晚上不许睡觉。值大夜的白天睡觉分成3段:上午8点至11点;下午1点至4点半;晚上6点半至9点半。值大夜的睡觉时间本来就不连贯,她们宁肯中午不起来吃饭也想连续睡觉,可是不许。如果晚上的3个小时能睡着一会儿,夜里值班就不会太困了。尤其是看着一屋子人都在睡觉,她一个人在那儿坐着,能不困吗?知道了这些,我才明白加班学习时跟李志新说话她不答理我的原因了。的确是太疲劳了,我每天早上一起床看见她的脸就好像比昨天晚上消瘦了一些似的。

现在,代元元让李志新求杨敏就是这件事,李志新还是不敢。

齐兆兰说:“能行吗?小杨队长可是说一不二的,别招来更大的麻烦!”

我说:“不去找她,也不能睡;去跟她说说,还有个可能呢。”

“求”这个字我一直非常反感,一直到离开九大队,除了规定的报告词必须说之外,我一次都没说过。

李志新嘟囔着对代元元说:“你帮我去求吧,队长喜欢你,能给你面子。我都快熬死了,求求你了。”

代元元说:“要不是小哨夜里光敲门,我才不管呢,我去试试吧。”

一会儿,代元元高兴地进门了:杨敏让李志新从明天开始睡觉。我也觉得心里踏实点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93期    2012年11月30日—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