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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九十三)

野靖环

(接第178期

劳教“后遗症”趣闻

今天,乘坐李和平律师的小汽车到余杰先生家,一路聊天。我说从前不能坐小汽车,万不得已坐在小汽车上也不能说话,如果转动头和身子跟别人说话,很快就会晕车的。我还说了劳教之后身体发生的几个有意思的变化。李律师觉得很有趣儿,建议我写出来,于是,就有了以下的内容。

2008年12月3日我的劳教期满,走出调遣处。本想应该恢复原来的生活状态,但是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一、“晕车”的变化

从调遣处出来的那一天,坐在接我的小汽车里,在回家的路上,我晕车了:肚子里翻江倒海,停车呕吐,还差点儿把大便拉在裤子里。

我从小坐汽车就晕车:轻则手脚发软,重则头晕、恶心、呕吐。

我在山东某市工作时曾担任过某局的部门负责人,所属27个企业分散在5个区县,最远的有50公里。要是到企业去,别人在单位坐小汽车,我只能提前乘坐公共汽车或者骑自行车去企业,因为坐大汽车比坐小汽车晕车的感觉要轻得多。那时的公共交通不发达,我宁可费时费力;如果晕车了,到企业就没法工作了。

自从开始“新国大”上访这些年,坐着公交车到处去,几乎不晕车了,但是坐小汽车还是不行。

出狱后的20多天里,每天起床就晕,必须靠吃晕车药才能缓解一些。要外出坐车,必须提前吃药。我头重脚轻,无法踏踏实实地坐在电脑前,早就想好的写作计划也不得不改变,只好每天倚靠在床边对着MP3说话。刚开始可以用手拿着,一会儿就像晕车似的,手没劲了,就把MP3放在床上,拧着身子对着床说话。我真发愁啊,这样可怎么活啊?

妹妹野靖春也替我着急,在网上发了一封求助信,说明我的情况,希望有人能提供治疗信息。到12月30日,我全部录完了。第二天是31日,早上一起床,觉得脑袋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四肢从来没有过的有力量。我跑到凉台上大喊起来:“我不晕了!”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3月的“两会”期间,我们一行人从玉泉山回来,我本想乘坐公共汽车,肖娟的片警王警官让我上他的警车,顺路送我回家。我说怕晕车,他说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我也图方便,就上了车。没想到,再一睁眼竟然快到家了。我激动的心情难以形容,晕车的人是不会在车上睡着的,全身的力量都在抵抗着晕车了。我跟王警官说:“你给我创造了一个奇迹。”

从这一天起,我发现坐什么车都很轻松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二、“吃”的问题

我出狱回到家中,家里已经堆放了许多食品,各种各样的点心、水果、蔬菜。许多食品是我前夫买的,他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兄弟姐妹都知道我这一年九个月被严管、包夹、吃不到任何其它食物,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我爱吃的食物。

当天的晚餐是全家聚会,到饭店为我接风。开始上菜了,我立即像饿狼一样大吃起来。这真是吃者无意,看者有心。我大哥、二哥光拿着筷子不动,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自从我被抓进去,他俩都没见过我,看着我瘦骨嶙峋的容貌、狼吞虎咽的吃相,此时此刻他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

上来一道菜,就马上转到我面前,让我先吃。我也不客气了,赶紧夹起一筷子菜,再把菜转到大哥面前。可是,当宫保鸡丁放到我面前时,我拿起小勺想舀,肚子里却突然抽搐了一下。我赶紧挪动转盘,让这道菜离开。过去我从来不挑食,也没有忌口的食物,宫保鸡丁更是在饭店里常吃的菜,为什么今天一看见就出现了异常的感觉了呢?

没人发现我的异常,因为一道一道菜陆续放到桌子上。我吃了大量的食物,妹妹说:“别一下子吃太多了,别把胃吃坏了。”

第二天早饭,姐姐把我爱吃的太平梳打饼干拆了包,从热水里拿出蒙牛的袋奶,正要剪开口,我突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马上把这几样东西都拿到厨房去了(因为我出狱的路上发生了严重的眩晕,姐姐就住在我家照顾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出现了劳教后遗症:凡是我在调遣处里只能看着别人吃而自己吃不到的食物;凡是别人吃的时候让自己馋得心脏要爆炸的食物;凡是自己馋得恨不得要抢过来吃一口的食物——而当时我却要强压住内心的愤怒,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我的思想开始强烈地排斥了。

在调遣处九大队,每顿饭前的一个小时我就感觉饿了,肚子叽里咕噜地叫,肠子不停地动着,尽管菜里没有一点儿油水,我还是一分一秒地盼着快点儿开饭。

就在我饿得难受的时候,包夹我的人也开始饿了。但是她们有各种各样的食物,几个人坐在墙角,打开花花绿绿的食品袋子,饼干的香味、花生的香味、刺激得我的肠胃更难受了;鸡蛋、糖,这些虽然没有香味,但我看见它们就馋得想流眼泪。

包夹我的牢头狱霸都可以订小炒,有一次她们吃宫保鸡丁时故意说:“真好吃呀,有的人一口也吃不着,馋死她。”我能朝她们说什么?就是大吵大骂一顿,又有什么结果呢?那就正好中了杨亚楠的圈套——因为,这都是杨亚楠让她们干的。我装作听不见,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我的大白菜,装作吃得非常香的样子,但眼泪流到肚子里。

我出狱后问过很多人:“你知道馋是什么感觉吗?如果让我选择挨打还是挨馋,我现在一定会选择挨打。”人家无法理解。我不经历,也不会理解。

我以为,时间会消除痛苦。可是,已经一周年了,我到超市买东西,一路过饼干、花生米的货架就赶紧躲开。这一年没吃一口饼干、没吃一粒油炸花生米。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79期  2016年3月18日—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