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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八十七)

野靖环

(接第172期

李晴先跟着我回到北二。代元元回来后,就跟李晴说袁队长让写证明材料,今天晚上一定要交给她。代元元一边写一边嘀咕:跟着这个奶奶真是倒霉,我就怕写材料,还总是写材料……

袁源踹门的事发生后,肖队长把我叫到北一。我们俩都站着,像正常人一样谈话。她劝我要稳定心态,快走了,不要跟队长吵了。我说:袁队长踹门,我实在是不能忍受;如果她光嘴上说、光锁门,我都不想跟她吵了。

肖队长说:“她还年轻,过几年岁数大了就好了。现在让我踹门我都不踹。”

这次谈话,是我听到的唯一的一次人话。

《赫鲁晓夫回忆录》中写到:“人说的话,不一定就是人话。人话是站在人的角度,替人着想,符合人性的话。”

星期一上午,隔壁的北一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声音,我估计是来找我的。果然,接着我就被叫过去。

屋里有4个人,调遣处的王科长先说话:“这两位是劳教局的。”

其中一人说:“我们今天来,是答复你写的那15份材料的。”

我马上说:“不用答复。那些材料是我在一年以前写的,我急于向领导反映被折磨、被虐待的问题,希望能有所改变,结果你们不管不问,这就是支持调遣处对我的虐待。我很快就到期了,你们现在才来答复,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听!”

王科长说:“你虽然快要到期了,但是能不能让你走,还要看你的态度。今天来就是看你的态度的,如果态度不好,那还是要考虑的。”

我笑着说:“不用考虑了,就直接决定吧!我态度不会好的,我不会听你们的答复的!”

劳教局的那个人说:“你先听我们说……”

“我不听!”我打断他的话。

王科长说:“听说你还叫队长的名字了?”

我说:“是啊!我叫过杨亚楠、叫过袁源,再加上今天我不听你们的答复。这些都属于破坏所规所矩吧?你就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了!”

突然我身后的门被拉开了,又进来一个人。

“野靖环!”

“到!”我侧脸一看,原来是北京市劳教局的冯处长。“你先听着,听他们怎么答复。”

我说:“冯处长,你来了怎么不露面呢?你在监听着我说话是吧?”

他说:“你先别说话,你先听答复。”

趁着这个空儿,那个人就说起来:“经过我们调查,你反映的问题不属实……”

等他说完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说具体问题?哪个问题不属实?你什么时候调查的?为什么不敢及时答复?”

那个人不说话,王科长却说:“能不能按时走,还要看你的态度。”

我问:“王科长,还要看我什么时候的态度?今天的算不算?”接着,我又朝劳教局的人问:“你们定的打被子的标准到现在我也没看见,请你们到六班去看一看我的被子,符合不符合你们的标准?”

王科长马上说:“不去、不去,开饭了。”说完,匆匆忙忙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调遣处来人对我进行集训考核了。进来的女警察是最早考核我的小赵,那时她怀孕7个月了。

她一进门就说:“我还以为生完孩子你会走了呢,怎么一点儿也没减期呀?”

我说:“不但没减期,可能还要延期呢。”

她说:“我没听说延期的事儿,今天还是按考核程序给你写吧。”

她说的话,我有几次听不清,都让她重复一遍。

她说:“你的耳朵好像差了很多。”

我说:“是啊,现在越来越聋了。”

她问:“眼睛怎么样?”

我说:“我离你这么近,也看不清楚你的脸面了。”

12月3日,星期三上午8点半,袁源穿着隔离服,戴着手套、口罩、帽子进了北二。

袁源坐在小椅子上,把我的二十几本书,一页一页地检查。看到我在书上写的字,就仔细地看,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翻完。有人把她叫出去,回来时,把剩下的书简单地翻了一遍。

然后,她让我脱衣服检查,我坚决不脱。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把侮辱人格当成习惯了,你想让我永远记住你给我的最后的耻辱吗?”她只好用手在我的身上摸了摸。

“你一个字也别想带走!”我刚来时,杨亚楠就这样说了;她说话算话,我的大批的文字材料都被她没收了。除了家人和朋友们给我写的信没有让我“自愿撕毁”,其它的“一个字”也没有带出来。这已经是对我的特殊待遇了;其他人走的时候,连家人寄来的信件都必须自己撕碎,那是真正的“一个字”也带不出来。

袁源检查完我的物品之后,杨亚楠进了门。

我正在用床单包起我的物品。我指着一堆书说:“我提前三个月就跟你说过,我妹妹来接见时,让她把这些书陆续地带回去。你说‘再说吧’,第二个月你还是说‘再说吧’,最后一次我妹妹来的时候,你不让她带书。现在这么一大堆书,你觉得让我扛着出大门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吗?你以为我拿不动会扔下吗?你太小看野靖环了!我来回走10遍,我也要把书都带走!”

她靠墙站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我俩的位置换过来了,角色好像也换过来了。

我又问她:“我的那些材料你是不会给我了吧?”

她说:“我都销毁了。”

我说:“你心虚了吧?你害怕了吧?你怕那些材料成为你的罪证吧?”

她说:“反正我都销毁了。”

我说:“没关系,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了。我只想告诉你,杨亚楠和野靖环的名字将永远连在一起。”

她还是眨巴着眼睛,这是从来没有的表情。过去她发火的时候是不眨眼的,就像“杀人不眨眼”的话一样。

她说:“野靖环,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七班的法轮功听见你在筒道里大声喊叫,跟我说,‘我去劝劝那个人吧,我们练功的不应该这样喊。’我跟她说:‘那个喊叫的不是法轮功。’”

我听完之后愣住了:“这是笑话吗?这有什么可笑的?”

她眨了两下眼睛说:“噢,不可笑啊!那就算了吧!”

(我到写完了这本书,也不明白这个“笑话”有什么可笑的。)

我离开北二时,站在门口,最后一次看看来丽英;一直到此刻,我也没有看到来丽英笑一下,整天是悲伤愁苦的样子。还有一年半,她怎么熬啊?

走到大厅,我看了一眼程淑凤,她苍老的背影让我心酸。

一年九个月,我重新见到了天日。我扛着沉重的包袱,从第二道门的巨大影壁绕过来时,看见影壁上的5个血红色的巨大的字“为人民服务”。这是打着“为人民服务”招牌的“当代集中营”!

我朝大门走去。亲人们、朋友们在抱着鲜花等我。我终于活着走出来与他们团聚。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73期  2015年12月25日—2016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