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59期）

当天晚上，杨小梅被换到了十班，赵小娜到六班值大夜。赵小娜把小椅子靠在我的床上，她身子就在我的头旁边。她也很胖，只要身子一动，床就晃一下。她不停地吃东西，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从塑料袋不停地拿东西的声音让我无法入睡。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说：“你稍微挪开一点儿好吗？你一动我的床就动了。”

她说：“我就是这样子。”

我说：“你这样我睡不着。”

“你爱睡不睡。”赵小娜一动也不动。

我想如果争吵起来，就会影响其他班的人睡觉了，于是我不再说话了。我装作睡着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样躺着很累。都开始放茅了，她才把小椅子挪到了门口，把头靠在门上，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我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我刚躺到床上，赵小娜就靠着我的床坐下了。

我立即下了床，把被子褥子都扔到了我的上铺，接着就往上爬。

赵小娜急了：“你怎么到上铺去了？”

我不说话，已经爬到了上铺。

突然杨亚楠拉门进来：“野靖环，你给我下来！”

我坐在上铺说：“报告大队长，我在下面没法睡觉。”

“你下来！瞧你什么样？你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她叫喊起来。

我不说话，也不动。

“把她给我拉——”她可能想说“拉下来”，可是马上又改口了：“把她的被子褥子拿下来。”

她们把我的被子褥子都拽下去了，扔到我的床上。我坐在光板的上铺，看着她们。

杨亚楠说：“你不睡是吧？你就在那儿坐着吧！”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大队长，赵小娜坐在我的床头吃东西，我实在是没法睡觉。让她离开一点儿行吗？”

“不行！起码今天不行！”杨亚楠狠狠地说。

“杨大队长，白天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你不让我睡好觉，太伤害我的身体了。”我说。

“野靖环，你胡说八道！是我不让你睡觉吗？”杨亚楠指着我喊着。

“你让赵小娜坐在我的床头我怎么睡觉？”我说。

她不停地叫嚷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不下来她是不会走的，全筒道的人都别想睡觉了，我只好下来了。

她说了好多话之后，突然把话题一转。

“野靖环，你看看你把杨小梅的后背挠得乱七八糟的。”

我说：“我没挠。”

她说：“都挠成那样儿了，你还嘴硬，你还不承认！”

我说：“大队长，我只是推了她一下。而且我一只手怎么会挠出五六条血印子呢？”

“我告诉你，这就得给你延期！你不是说很精彩吗？我叫你精彩！叫你的日子过得精彩，叫你的劳教期限也精彩！你一年九个月，一天都不给你减，就够精彩的了。我再给你延期，你就美吧，你就与众不同吧！”杨亚楠好像今天很出气。

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再解释了，我怕影响大家睡觉。

在她训斥我的过程中，她对代元元和卢静说：“你们两个抱着被子到九班去睡觉，今天晚上4个人前后夜，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利用值双岗这种方式，对我施加强大的压力。以前她还纠正过杨敏暗地里对我实施双岗的做法，今天，她竟然公开这样干了。我就更明白了，双岗的确是她们最严厉的折磨人的方式。

我急了，说：“大队长，求求你别让她们都值夜班呀。”

“为什么？”杨亚楠可能以为我要屈服了。

我说：“值夜班太辛苦了！”

“你还会这样想？”杨亚楠用讽刺的口气问。

我说：“是的。因为双岗的办法对我没有用，她们就白辛苦了。我看着她们一个个困得那么难受，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她生气地对她俩说：“去十班、去睡觉，不管她！”

她俩抱着被子走了，杨亚楠又开始说起来，李晴和赵小娜都低头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后她说：“今天全筒道的人都陪着你没法睡觉，我也这么晚了没法睡觉，明天我是不是得找个地方睡觉啊？”

这一夜，我清醒地躺到天亮。我满脑子都是杨小梅后背这五六道血印子，还有杨大说的“挠得乱七八糟的”。我后悔极了，就像代元元说的，我不应该推她。杨亚楠说出了给我延期，她是说到做到的。我还有4个月就逃出魔窟了，可是一延期就是半年，我可怎么熬啊？我的哥哥、姐姐、妹妹怎么能接受这种打击啊？就这样，想得心里乱糟糟的。后悔、难过，种种情感交织在心里，浑身一阵一阵地麻木，精神好像要崩溃了。

白天，我从梦魇中醒来，告诉自己：不管延期多长时间，总有一天我能回家。

白天，不让别人看出我的疲劳，硬挺着坚持到了中午。吃完午饭，我坐在小椅子上，靠着乒乓球台睡着了。

又过了一天，杨大气呼呼地拿着两张扣分单让我签字。

我戴上眼镜仔细地看。

一张写的是：“野靖环私自串换床铺。”是我到上铺睡觉的事。

另一张写的是：“野靖环大声喧哗吵闹，不按规定时间就寝。”是我推杨小梅的事。

看完了，我就问：“请问大队长，我大声喧哗是和杨小梅争吵，你为什么只给我开扣分单，不给杨小梅开扣分单呢？”

杨亚楠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先管好你自己，杨小梅开不开扣分单跟你没关系。”

我说：“当然有关系啦。你扣我的分是为了教育、改造我，我要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才好改正啊。那么杨小梅喧哗就是正确的，我喧哗就是错误的，我就糊涂了，我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用这种不公平、不公正的方法处理问题，能达到教育、感化、挽救的目的吗？我们回到社会上，能成为遵纪守法的公民吗？你以前对我和代元元——”

“你闭嘴！你少说以前！你就说你是不是喧哗了？是不是吵闹了？是不是没按时间睡觉了？”杨亚楠一连串的问题。

我说：“是”。

“是就行。签字。”她说。

我说：“不签字。我要问问，我为什么不按时间睡觉？杨小梅她利用值班的权力不让我睡觉，这是劳教局《劳教人员破坏所规所纪的处罚规定》里明文规定的错误，就这一项就要给予警告处分的。我想争取自己睡觉的权利，这就是错误吗？赵小娜也不让我安静地睡觉，班里这么多床空着，她不去靠着，非得要坐在我的床头干扰我睡觉，这算不算对我的迫害？是不是你让她们这样干的？她们折磨我有功了，你应该奖励她们减期了，是吗？”

杨大愤怒地骂了我一句：“你这个无赖！明明有的事你还胡搅蛮缠！我没工夫跟你废话。签字！”

我说：“我不签！因为我早就被撤销《记分许可证》，早就不给我记分了。”

杨亚楠说：“天天给你记分，你不知道。”

我说：“你是按照哪个规定给我记分啊？既然给我记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买吃的？”

“那是你没有好好学习规定，你就是有分。”杨亚楠已经像小孩一样了。

我差点笑出来，我朝她使劲地眨巴眨巴眼睛，轻巧地说：“有分我也不签。等我学习好了我再签。”

她一转身出去了，用力把门推得哗啦响。我也转身想回到墙角坐一会儿，马上就听见：“起立，立正。”

我回头一看，杨亚楠又迈进了黑砖。她朝着代元元们喊：“你们三个给她签上。”

三个人赶紧拿出笔，蹲在地上，每个人在两张扣分单上分别签了6次名字——因为每张扣分单都是3联的。

杨亚楠摇晃着两张扣分单朝我说：“你不签？不签照样给你扣分！”

我说：“既然她们替我签字了，你就给我一份吧。”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了。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代元元说：“野靖环要疯了。”

我说：“不是我要疯了，我是觉得如果没法儿给我扣这个分，会不会有人急疯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60期  2015年6月26日—2015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