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39期）

2月24日，在北二集训一个月了，下午，突然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胖胖的男警察，一个是冯雪。冯雪让卢静她们都出去，我的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男警察拿出一张纸看了看，问：“你对警告处分有什么新的认识吗？”

我一听是集训考核的，就松了一口气。我说：“我等着劳教局的申诉结果呢。我已经交上2个月了，还没有来调查的，请领导帮我问问行吗？”

“听你的意思还是不服了？”男警察问。

“是。”我回答。

“那你可要考虑好了，再不服就没有减期的机会了。”男警察说。

“我明白。谢领导。”我说。

杨大知道了我还是不认罪，考核又没通过，生气了。从第二天起，早上整理完内务就要到北二，一天3顿饭都在北二吃。我盼着结束北二寂寞的日子，结果每天在北二的时间更长了。

这一个月，我除了不按杨亚楠的命令背《规范标准》之外，其它方面我都遵守她的规定。我极力克服着心里的焦虑，每天都是认真地训练。她不让我学习，我就一个英语单词都没背。

这一个月，我一份反映问题的材料也没写，我以为不写材料了，我也规规矩矩地按杨亚楠的安排训练了，她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该让我回班了吧。

我还以为能使她发发善心呢，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第二天，李颖手里提着一个像电警棍样的长条物体进了北二。她让张小敏站在门口，让我站在墙角，说：“把衣服脱了。”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脱衣服？”

“检查。”她冷冷地说。

我脱下了队服上衣，拿在手里。她让我把上衣扔在地下，继续脱衣服。她说：“都脱了，就像洗澡那样。”

我问：“你检查什么？屋子这么冷，有必要裸体检查吗？”

李颖说：“例行检查。”

我问：“例行检查是检查什么？怎么只检查我一个人？”

“都检查，一个一个来，你少说几句吧，别耽误功夫。”李颖生气了。

我只好再往下脱，就剩裤衩了。李颖坚持让我脱下来。我把裤衩脱下来，她转身就走了。

我明白了，她纯粹是侮辱人！是因为我昨天没通过考核，她用这样的方式教训我。我又冷又气，从心里开始哆嗦，我真不想穿衣服了！就这样，冻死算啦！

可是，我无论如何抵抗不住寒冷，也抵抗不了警察的淫威，只好哆嗦着从地上捡起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我想找杨大谈话，我想请求她允许我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让我能看到一点外面的景物；我也想请求她让我看报纸，因为报纸是发了新的就把旧报纸收走了，我想看也看不着了。但是，我是不能跟队长直接说话的，必须经过包夹人同意，她们再跟队长说。

张小敏跟杨大说了，杨大让她告诉我，写《求谈信》。

28日，我写了一封《求谈信》让张小敏交给她。求谈信是这样的格式：

大队长好，报告大队长：

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求谈。

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
2008年2月28日

晚上，杨亚楠终于进来了。小哨搬来了黑椅子，我站在墙角。

“说吧。”她说。

我说了窗帘和报纸的问题，她都明确地说：“不行。”

我还说：“我在这里一个月了，实在是太闷了，想求大队长让我每天出去倒垃圾吧？”

“考虑考虑再说。”她没说不行。

我怀着一线希望，天天等、天天盼着能让我出去倒垃圾。虽然倒垃圾来回只有5、6分钟，可是对我太重要了。杨亚楠这一“考虑考虑”就是10个月，一直“考虑”到12月3日我被释放。

我还跟杨大说：“这样的环境让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了。我觉得我的精神要崩溃了。”

她轻蔑地看着我问：“极限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叫崩溃了？”

她的反问，让我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我的处境和茨威格《象棋的故事》里的主人公B博士很像。他被盖世太保抓进集中营，坐单人牢房，一天24小时不给他的眼睛以任何可以观赏的东西。后来有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本棋谱，对象棋本无特别爱好的他，为了摆脱寂寞和孤独，便疯狂地钻研起来。结果，他疯了。

这是盖世太保通过无聊或孤独杀害一个人的极端的例子。

我怎么办哪？

我不能死、我不能疯、我要健康地活着出去！我要把罪恶的劳教制度写出来，我要做历史见证人！

我决心要开始学习了。于是，周六、周日，我把A4的横格本上的纸撕成16块，每个纸片上正反面共写4个英语单词、汉语拼音的注音、汉语，我抄出5张小纸片，我想每天带到北二一张小纸片，背会4个单词。

趁着筒道里没有队长的时候，我从兜里拿出小纸片看一眼，赶紧再放进去，然后就无数遍地背。脑子一走神，就忘了，再偷偷地拿出来看一眼。说是“偷偷地”，其实看这一眼很麻烦，还得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看完了再把老花镜放下。经常被卢静她们发现，一发现她们就会叫起来，我怕把队长引出来，只好不说话。

不管怎么说，总是能稍微打发一点儿寂寞。

终于被杨亚楠发现了，准确地说是她想管我了。监控一天24小时盯着我，《包夹记录》里随时记录着我的动作和表情，李颖4天看一次记录，她们能不知道吗？我所谓“偷偷地”，是让她们觉得我还是怕她们的。

“拿出来！”她生气地发布命令。

我乖乖地把小纸片掏出来，把手伸到她面前。她两只手插在兜里，朝卢静说：“拿走。”卢静赶紧把这一张小纸片拿回六班。我还以为她会把小纸片撕碎了呢，结果她没撕碎，倒让我觉得她是个文明的人。

第二天我又带了一张小纸片。就这样被她收了几次，威胁了几次，慢慢地她就不怎么管了。

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背单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我要准备的小纸片也越来越多了。后来，每天能背10个单词了。

每个星期六、星期日，我都先写信，好像在跟家里人和朋友们聊天。聊完了，我就看书，看到喜欢的词语就抄下来。看书好像是给干旱已久的心田浇水，心中顿时就觉得滋润了。然后抄英语单词。这两天的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不光背单词，还背会了《醉翁亭记》、《九曲亭记》等古文，还从书刊杂志上抄写一些名言警句来背。（很可惜，出狱这几个月光写书了，顾不上学习，又忘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40期   2014年9月19日—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