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29期）

关键词：卖淫女

徐荷花进班了。她是湖北农村人，白里透红的面容，不胖不瘦的身材，不高不矮的个子，很漂亮。还以为她没结婚呢，说起来才知道孩子都3岁了。老公在家带孩子，她出来卖淫。她老公的身体不好，什么农活也干不了。地里、家里的活儿都是她干，插秧、除草、割稻，养猪喂鸭，她干这么多活儿，挣的钱也不够一家人花的，老公一看病，就得借钱，所以她就跟着嫂子到北京卖淫来了。她干了3个月就还清了债，本想再干2个月，就带着钱回家过年了，结果被抓住。按北京市的规定，第一次被抓的，送妇教所半年。但是，徐荷花赶上了奥运前的严打，不经过妇教，直接劳教。

卖淫的在九大队都要被欺负，但是对徐荷花就更厉害了。

当天晚上，刘芳进班里来，拿着一沓表格，站在写字台侧面，叫了一声“徐荷花”。

徐荷花抬头看她，刘芳说：“我叫你呢，你还不赶快站起来。”

徐荷花站起来。

刘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徐荷花低声说：“徐荷花。”

“你大点声啊！告诉你，现在我问你问题，你就要大点声。”刘芳好像要过一把当警察的瘾了。

我强忍着坐着不说话。我想还是尽量少惹点事，我不惹事她们还找茬呢，只要不欺人太甚了我就不理她。

刘芳又说：“哎，你们看看啊，你们看她这个嘴是什么样的？”

她们几个哄笑着，有的说她是小嘴，有的说她是薄嘴。

刘芳说：“我这个表上面只有3种：大口、中口、小口，我就给她记上‘小口’吧。”

接着又说：“你们看看她是什么眼啊？”

有的说她是杏仁眼，有的说她是狐狸眼，有的说她是媚眼。“哈哈哈”，又一阵哄笑。徐荷花站在那里，脸上通红通红的，大冬天的，鼻子上、头发根里的汗珠子都渗出来。她的眼睛只看着桌面，全身不停地哆嗦。

刘芳又说：“我这个表上只有大眼、小眼，双眼皮、单眼皮，没有什么杏仁眼、什么媚眼啊！就算她是大眼睛、双眼皮吧。”

于是她在表格上画着。

接着又说：“你们看她这个鼻子长的什么样啊？”

我看着这个场景，就想起了下乡时在农村的大集上看到的买卖牲口的。

说完了徐荷花的长相，就开始问徐荷花了：“哎，你卖淫都卖给谁啊？你一天卖多少男的啊？你卖一次要多少钱哪？”

徐荷花不说话。又有人说：“听说她在西城拘留所的时候自杀过，你可别招惹她，要不她等会儿自杀了，再赖上你啊！”

好不容易刘芳说还要到别的班登记，她高高兴兴地走了，徐荷花才坐下。

当天晚上，徐荷花是不能按时睡觉的，加班背23号令。徐荷花上过小学，在这里算是有一点文化的，按说她所有的字都能认识。她才30岁，记忆力也没问题。可是夜里加班这一小时，徐荷花竟然连一条也没背下来。

我躺在床上，看着值前夜的张小敏不停地在徐荷花的旁边说：“你快点背！”、“你发什么呆!”“……”，这样不停地干扰她，她哪能背题啊？

直到齐兆兰说“哎呀，算了，别说她了。我们得睡觉了”，张小敏才停止说话，但是，她却不停地用手捅一下徐荷花、碰一下徐荷花，徐荷花不敢出声。

第二天早上，齐兆兰问徐荷花背了几条了，张小敏说她一条也没背下来。

代元元对徐荷花说：“今天你必须背10条！从现在起，不许坐着，你就朝墙站着背。你喝水喊报告，你转身就得喊报告，你只要是脸离开了那个墙你就得喊报告。”

我心里想：这些规定是对付那些“严管”对象的，就像我这种人；徐荷花只是个普教啊，怎么这样对待她呢？

本来是蔡广霞干全班的活儿，现在都让徐荷花干了；当然我的活儿不会让她干的。徐荷花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擦地，吃力地挪动着。全班只有我俩干活，其他人都看着。蔡广霞又拿了一块地布想擦另一半的地，被张小敏抢过去扔在地下。

徐荷花吃饭之前就站在墙根背题。她穿着绒衣绒裤，汗顺着她的脸往下淌。她说热，想脱下裤子。

代元元说：“不行。这么冷的天，谁不穿绒裤啊？你是想冻病了不学习吧？”

徐荷花说：“我太热了，头晕。”

她站着，体力的消耗是相当大的，昨天一晚上肯定没睡好觉，再加上昨天白天在大厅里坐了一整天，又累、又困。她的这种感受我是能够体会到的。可是就不让她脱衣服，也不让她坐下，她怎么有脑子去背这些东西呢？

吃饭时让徐荷花坐下了，她可能是想多坐一会儿，手里一直端着饭盆。可是，外面一喊：“退剩饭！”就统一收了，她又被叫去站在墙根。站着站着她就哭起来，马上代元元和齐兆兰就骂她：你哭什么，你们家死人了？告诉你，在这儿哭，就得扣分，你要是在这儿哭，就让你上十班去，让你上大厅去！

徐荷花还是哭着说：“让我脱件衣服吧。”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徐荷花，你脱衣服。”

马上，她们就朝我嚷嚷开了：“你敢叫她脱衣服？”

我说：“我就敢！徐荷花，你脱！”

徐荷花趁着有人替她说话，迅速地、不顾一切地脱下了她的绒裤。没有人敢动手阻拦徐荷花，只是跟我争吵。徐荷花脱了绒裤之后，继续站在那儿背。过了一会儿，她把绒衣也脱下来，没有人再阻止她了。她转身想到学习柜里拿水喝，刚一转身，齐兆兰就叫起来：

“谁让你动的？”

代元元也说：“你站好了，不许动！”

她说：“我想喝水。”

代元元说：“喝水喊报告你知道吗？”

徐荷花只好说：“报告班长，我想喝水。”

“喝吧。”齐兆兰说完，徐荷花才过来拿她的水瓶，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瓶水，喝完之后站在写字台前没有动，手扶在写字台上。我看见她的手已经肿起来了。

代元元又喊她：“站回去！”

她只好又站回去。到了下午，徐荷花还是一条没背下来。这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她哭丧着脸说：“我现在的脑子已经乱了，我一个字也记不住。”

张小敏骂她：“你就知道卖肉挣钱是不是？你就能记住操你的人的名字是不是？”

徐荷花又不说话了。

代元元说：“不能让她光在那儿站着，谁知道她在那儿想什么呢。你念出声音来！”

徐荷花只好念出声，可是念着念着又没有声了。代元元就让蔡广霞坐在徐荷花的身边，让她拿着尺子，如果徐荷花不出声，就抽她。蔡广霞只好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在徐荷花的身边，手里拿着那个尺子。但是她没拿尺子去碰徐荷花，徐荷花不出声的时候，蔡广霞也不管。代元元们又朝蔡广霞骂开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30期    2014年5月2日—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