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27期）

关键词：平庸之恶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出门了。

一会儿，杨敏的喊声从筒道传进六班：“你就跟野靖环学吧！从今以后不许你上茅房，你就尿在盆里吧！”

原来是三班的肖爱莲求茅，杨敏正在气头上，不但不准她放茅，还罚她以后都不许使用蹲便器。从第二天起，肖爱莲每次放茅时，要端着洗脸盆到厕所，在盆里大小便之后，再把屎尿倒进便池，再把便池冲干净，再把洗脸盆刷干净，再拿回去。

我真服了杨敏了。她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花招？我太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可是无法知道。我绞尽脑汁猜，也猜不到。

我把湿衣服拧干，就由别人统一晾出去了。很快就晚点名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怕被值班的发现，就朝墙躺着。脑海里出现了江姐、赵一曼被敌人严刑拷打的场面，但是对我起不到激励的作用了。

她们受酷刑，她们英勇不屈，那是多么的壮烈！她们是英雄！

可是我，忍受不住“憋大便”的痛苦，还要低三下四地乞求，还要违心地说“谢谢”，我是一个狗熊！

越想越难过，眼泪把枕巾湿了一片。

杨敏为什么会这么恶呢？

我看到德国著名思想家汉娜关于“平庸之恶”的研究。她认为作为纳粹技术官僚的艾希曼只具有“平庸之恶”，他只是一个缺乏思考、不具有判别正邪能力的人。艾希曼的行为正是现代社会广泛存在的一种恶，这种恶不思考人，不思考社会，却默认并实践体制本身隐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的行为，虽然有时良心不安，但依然可以凭借体制来给自己的冷漠行为提供非关道德问题的辩护，从而解除个人道德上的过错。如果法律政策违反人性，不必是恶魔，任何一个平常的人都可以成为刽子手，任何人都可能无端地成为暴力残害的对象，任何人也都可能成为凶残狠毒的打手。谁在错误的制度政策中尽忠职守，谁就注定不再能分辨对错，不再能察觉自己行为的邪恶。“平庸之恶可以毁掉整个世界”，因为“平庸之恶”有时会成为大恶，它会促使每个人都自觉自愿去做刽子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警惕人性中共有的邪恶——平庸之恶——对人类自己的戕害。

我明白了，这些劳教警察，是在服从和执行上级的命令。他们默认制度中的不道德、反人性的行为，把虐待、折磨劳教人员当作一种工作方式。绝大多数警察都不会觉悟到自己是在犯罪与作孽，或许也会有良心不安，但都会以“执行命令”“为了生存”来为自己的道德过错辩护。他们越是肆无忌惮地折磨劳教人员，越会得到领导的赏识，他们就会产生一种成就感，会从中获得快乐。

这些劳教警察的邪恶行为，就是汉娜所说的平庸之恶！

过了几天，我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写出来一份草稿，我请管班队长李颖看看，帮我把关，如果有伤害队长的语言，给我指出来；这篇草稿里没有写杨敏的名字。

星期六晚上，看完电视回班时已经8点半了，小哨开始叫各班放茅、洗漱。

代元元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她小声跟齐兆兰说了什么，齐兆兰就悄悄地叫着其他人拿着小椅子出去，没有叫我和蔡广霞。代元元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什么事这么神秘？我的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肯定与我有关。

别的班陆续地洗漱完了，她们才回来。一进门，卢静就摇晃着一沓纸生气地对齐兆兰说：“我不会综合，我根本就不会写这样的东西，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

齐兆兰说：“队长安排你写的，你写不了为什么不跟队长说？跟我说干嘛？”

卢静说：“就是欺负人，两个夜班都有时间，不让她们写，就是不想让我睡觉呗！”

她边说着，边从柜子里拿出稿纸，出去了。听说她在十班写综合材料，夜里没有回来睡觉。她写什么材料呢？我觉得和我有关，我很想知道，心里出现了焦虑和紧张的感觉。

放茅时，王小甜悄悄地跟我说了一句：“洗衣服。”听到这三个字，我猜到了是因为我给李颖看的草稿引起的。

晚上洗漱完了回到班里，邓秀珍一边放盆儿一边说：“李队长让咱们写野靖环求茅的事，我实在是写不出来，就写了3行字。”

齐兆兰立即制止她：“不许说！”

“唉呦，你瞧我这老糊涂，李队长都嘱咐好几遍不让说，我还是记不住。”邓秀珍说。

我看着她，笑了笑。

关键词：睡觉双岗

这一天晚上已经就寝了，可是代元元不睡觉，坐在学习柜前说：“今天又得加班了，我得记帐了。”她是生活委员，每个劳教人员有一个小账本，由她保管。每次采买之后她按照李晓霞的账单登记，每个人签字时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钱了。

她经常晚上加班，白天有的是时间，不记账，偏偏黑灯瞎火的记账。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另一个包夹人李晴已经打好了被子，坐在高板上了。

我奇怪了：这些人怎么啦？不是早起就是晚睡，明明都盼着快点躺到床上啊！我决定仔细观察她们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

过了3天，代元元又加班了。我就拿出瓶子喝水，争取起来一次，看看是什么情况。半夜我被尿憋醒了，张小敏已经开始值后夜了，李晴也起床了。

谜底终于解开了！原来是杨敏布置了夜间双岗来看着我！

我是又气又笑——有什么用啊？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只要没有杂乱的声音了，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上，你就是安排10个人看着我有什么意义呢？

听她们包夹的人说过，夜里设双岗是非常狠毒的一招，是警察用来对付没有悔过的法轮功和其他“不服从管理”的人的一个最重要的、最有效的方法，是对人伤害最大的一种方式。有两个人坐在床前看着，被看的人就睡不着觉。可是我一直不知道给我设了双岗。

早上起来这几个人气得骂骂咧咧的：“有什么用啊？什么办法对她管用啊？哎哟，这一天怎么熬啊！”不停地发着牢骚。代元元说：“今天杨大的班，可以睡觉了。”

我这才想起来，好几次了，杨敏和祝队长值班时，代元元总是加班，原来是给我设双岗！为什么又不明着说呢？可能是大队长杨亚楠不知道夜里安排4个人值前后夜。所以代元元她们值了半夜的班，白天也不能到九班去睡觉，太辛苦了。

第二天，我跟杨亚楠说：“昨天晚上代元元和杨小梅值前夜，李晴和张小敏值后夜。没有必要安排这么多人看着我睡觉吧？

她好像没听明白，斜着眼看着我问：“说什么呢？”我又说了一遍，她不说话了。

以后杨敏和祝队长值班时，再没有设双岗，代元元们也就再没有“加班”。

过了几天，轮到李颖值班，我跟她说：洗衣服那件事的草稿如果看完了就还给我吧。她说：不给你了，本来就是草稿，你愿意写就再写一份吧。

我非常严肃地说：“李队长，我写材料是为了如实地反映劳教管理方面的问题，我怕自己写的东西受心情的影响，才请你替我把把关。我对你信任才给你看的，如果你不还给我，好像不太合适吧？”

她说：“我找一找吧，如果找到了就给你，找不到就没办法了。”

过了两天，她把草稿还给我。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28期    2014年4月4日—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