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26期）

这个星期三终于洗澡了。这天还是副大队长杨敏值班。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之后继续看电视。平常只有周末才让看文艺节目，而且也只能看到8点半。因为能继续看电视，大家都很高兴。

9点了，杨敏朝刘芳说了一句“收了，回班洗衣服。”

一下子大家紧张起来。都以为今天不安排洗衣服了，因为9点50分就要站队等待晚点名，只有50分钟的时间，在班里洗完衣服后，8个班再轮流到水房涮衣服，平均每个班只有5分钟时间，除去来回在筒道里的时间，涮衣服只有3分钟，今天就不让放茅了。

一回班，各班马上出两个人，到水房一盆一盆地往班里端水，给这些不能出班的老太太或者像我这样的人用。

看电视的时候，我的肚子就疼起来，像拉肚子似的想上厕所。我强忍着，盼着快点收了吧。终于收了，我也憋不住了，站在门口对刘芳说：“报告班长，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求茅。”

刘芳说：“今天不放茅了，憋不住的跟队长求。”说完就朝大厅那边走了。

我站在门口的黑地砖以内，只能看见门外这一块地方，看不见杨敏在哪儿，只好大声喊：“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野靖环求茅！”没人答理。

我又喊：“刘芳，队长在筒道里吗？”没有回音。

我又喊：“刘芳，你帮我找队长啊！”

从筒道的远处传来刘芳的声音：“我凭什么帮你找队长？队长是给你准备的，你想找就找啊？”

别的班又传来了“求茅”的报告声，刘芳嚷嚷着：“没听见不让放茅吗？起什么哄啊！”

别人已经开始洗衣服了，我肚子疼得直不起来腰，我把泡上水的衣服拧干拿出来放在床底下，万一不行了就便在洗脸盆里。

我知道杨敏没有回队部。洗衣服时筒道里走动的人多，必须有一个队长在外面值班。于是我又喊了一遍求茅的报告词，还是没有声音。

我只好端起洗脸盆，放在我的床头，刚要解开裤子扣，突然一声喊：“野靖环，你要干什么？”

杨敏出现在门口。

我马上说：“杨队长，我肚子疼，憋不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呢？你说让刘芳把队长找来，队长是你找的吗？你说找就找啊！队长是你们家的小保姆啊？”杨敏生气的样子，使得脸上的肌肉都竖起来了，显得脸更长了、更窄了。

我说：“报告杨队长，我肚子疼求茅，刘芳不让我去。我只好向队长求，她又说队长不在，我就让她帮我找队长。”

“我告诉你，你也太狂妄了！你肚子疼怎么着？就非得让你放茅？我就从来没听说过憋不住大便的，就连富怡美、肖爱莲那种人也就是在盆里撒尿。你这么高的文化想拉就拉、想尿就尿？只有动物才随便拉屎撒尿呢，你是人不是人啊？”杨敏没完没了地说着。

我肚子疼得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我用手捂着肚子说：“杨队长，求求你了，先叫我去上厕所，回来你再批评教育行吗？”

“你给我站好了，瞧你那个样！弯着腰、捂着肚子就不疼啦？”杨敏说。

我说：“杨队长，你如果实在不让我上厕所，我只好拉在盆里了。”我的人格被屈辱到这个份上，我心里的痛和肚子的痛一起袭击着我，我的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涌。

她朝着门外抬了抬下巴，这是她表示“允许”的意思，我有气无力地说：“谢队长”，喊“报告”迈过了黑地砖，三步迈进厕所。一蹲下，噗啦啦的一肚子稀便喷了出来。蹲了好一阵，肚子的疼痛才轻了一些。张小敏站在门口催我快点，急着洗衣服呢。

我站起来，腿软软的，我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门口，张小敏不停地催：“你快点，你快点。”我也不吱声，我一点劲儿都没有了。我系好裤扣，站到了门口，习惯地抻了抻衣服，喊“报告”出门。就在这时，杨敏又出现在厕所门口，两只眼睛透过眼镜死死地盯着我。我收回了抬起的腿，立正站好。

“野靖环！”

“到！”

“你干什么呢？”她问。

我答：“我什么也没有干哪？”

“你手干什么呢？”她问。

我答：“报告队长，我的手在抻衣服呢。”

“你抻衣服干什么？”她问。

我答：“我怕衣服不整齐，抻一下。”

“你少那么多废话！你哪儿那么多多余的动作？在门口站着就得立正站好，有抻着衣服站着的吗？”她说。

我不想再说话了。我和张小敏立正站着，她指手划脚不停地说着。一直等到没声音了，我才抬起眼睛说：“队长好，报告队长，我们能过吗？”

她可能也实在没话说了吧，一抬下巴。我说：“是，谢队长。”“报告。”再抬腿迈出了厕所的门，三步回到班里。

我蹲在床前，后背靠着床边，肚子的疼痛带来的全身不舒服还没有缓过来，浑身没劲儿，胳膊、腿都是软软的。我的衣服已经泡上水了，我也不想洗了，等一会儿拧出来晾上就行了。别人都在快速地洗衣服，张小敏一边洗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地嚷嚷着。

杨敏又进来了，全体起立，立正站好。大家满手的肥皂沫也不敢擦，手贴着裤子弄湿了一片。

“野靖环，你这种人就是自私自利！你为了自己放茅，耽误了全班人洗衣服。”杨敏把耽误其他人洗衣服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说：“杨队长，不是因为我上厕所耽误了全班洗衣服，是你三次进班批评我，全班都陪我站着，才耽误大家洗衣服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张小敏、刘桂利、卢静都嗷嗷地叫起来了：“就是你，就是你耽误我们洗衣服！……”整个筒道的声音都被六班的叫喊声盖住了。

我趁着她们叫喊的空档，也提高了嗓门说：“杨队长，你听见她们的叫嚷声了吗？这种叫嚷还不是喧哗吵闹吗？我在班里和代元元争论问题，你说我喧哗吵闹，扣了我们的分。她们的声音比我那次的声音要大多少倍吧？”

她惊讶了，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说：“杨队长，你认为我肚子疼是装的吗？我的大便跟拉痢疾的人一样，拉的都是稀的，那能是装的吗？为什么有的劳教人员就可以随时上厕所？有的就不行？你连人的生理现象都控制起来，这是管理吗？这是虐待！……”

“野靖环，你无理狡三分！你赖我是不是？你认为我进班不对是不是？ 我不应该批评你是不是？”杨敏喊了起来。

我说：“杨队长，从来就没有队长安排9点才开始洗衣服，从来就没有睡觉前不让放茅的。夜里都在这一个盆里大小便，这个盆装的下吗？”

我用手指着张小敏说：“你看着她们几个睡觉前上不上厕所？”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27期  2014年3月21日—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