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间，我突然接到香港某杂志编辑的电话采访，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接受她的采访。1999年9月，我的学长、异议作家綦彦臣先生被当局逮捕，我将这一消息及时通报到海外，并传送了他的照片；綦案首次开庭的时间，也是我告知外界的（这是我后来被捕的直接原因）。当时，我将这些消息告知了3个人，该编辑是其中之一。也就是由于这一原因，而有了那次采访。

但坦率地说，那次采访真的令我很不快，原因是这位编辑问了我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和綦彦臣先生同样在海外发表了大量批评政府的文章，为什么綦先生被捕了，你却没有事？”记得我当时回答：“綦先生被捕主要原因应该是因为参加彭明的中国发展联合会，而我没有这样的问题；同时，我是中国民主同盟的盟员，这个民主党派的身份也许是个保护伞。”其实，那根本不是当时我心里想说的话，当时想说的是：“你这是在问什么问题嘛？这不是在咒我坐牢嘛！”后来，事情的发展真的“应验”了，那次采访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被捕了。

我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提起这件事——是第一次向外界提起这件事，当然不是想说那位编辑那次对我的采访真的就是对我的诅咒，我只是想说，对国内异议人士问这样的问题，非常不厚道！

恐怕无人能否认，国内每一个异议者都有被抓捕的危险；但是也确实有很多异议者未曾被抓捕过。虽然同是异议者，他们同样严厉地批评中共政府，但他们是否被当局抓捕，以及被抓捕的时间、被判刑的年限，却可能有所不同。至于为什么，应该去问当局。

其实无论哪一个异议者都不应该被抓捕，更不应该被判刑，这是人权的基本保障。迫害、逮捕异议者，毫无疑问是非法的，是人治专制；既然如此，当局迫害异议者，当然具有任意性，而没有“常规”。何况，执政当局不是一部机器，不同的异议者面对着不同的官员，而不同的官员对待异议者态度、分寸也会有所不同。如此说来，异议者们的境遇不同，就更是很正常的事了。

我很想请那些提出“你为什么没被逮捕”这样质疑的朋友们设身处地地替国内的异议者想一想：他们在面对如此质疑时会怎么想？十几年前，我只简单地想到那是对我的诅咒，因此我受到的心理伤害较轻。因为，我虽然不情愿坐牢，但真要坐牢，我也会问心无愧。不过，十几年后的今天就不同了，因为现在是一个阴谋论盛行的时代，如果那个采访换作今天，我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恐怕是：我被怀疑是特务、卧底吗？

现今，连多次坐牢、又被判重刑的刘晓波都被人质疑是中共卧底，还有谁可以逃脱特务、卧底的指控？而如此一来，整个境况岂不是太悲惨了吗！毫无疑问，这样的指控是对异议者人格的彻底摧毁！中国有句古话：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说中共抓捕异议者是“杀”的话，指控异议者是特务、卧底之类便是“辱”。看来，在阴谋论盛行的中国，中国异议者只有被杀和被辱两种选择，甚至于既要被杀，又要被辱！

虽然如此，我从未揣测过那位采访我的编辑的恶意，我宁愿相信，那是她无心，她是想探讨中国异议者怎样会被捕、怎么可以更安全等等。不过，我也必须指出，对异议者提出“你为什么没被逮捕”这样的询问，是无视他们安全的傲慢。

作为中国异议者，我并不是唯一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海外记者喜欢向中国异议者提出类似的问题，故此我今天在这里向他们呼吁一声：请不要对中国异议者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没有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