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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四十)

野靖环

(接第125期

满头满身的灰土,大家都盼着星期三洗澡。可是,天总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昨天下了小雪,早上起床时,窗户的玻璃上都生出了冰花。

盼到了星期三,一直等到下午也没通知洗澡,因为没有太阳,所以太阳能热水器不起作用了。

星期四早上通知,洗漱时可以洗头。

我实在忍不住头皮的痒痒了,咬着牙用冰冷刺骨的水洗头。水管里的水冲到头皮上,头皮立即麻木了,我刚刚抹上洗发液,突然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等我恢复了感觉之后,发现我的双手扶住了水池边。

回到班里,齐兆兰说:“吓死我了!刚才我突然什么也不知道了。以后我可不用凉水洗头了,太危险了。”

代元元说:“反正你也快回家了,脏就脏几天吧。”

原来她也和我一样,但是我不想说出来自己的感觉。像这一类没有人性的管理方式太多了,随时随地会以各种方式冒出来。

星期五,太阳终于懒洋洋地露面了。大约10点,小哨喊:“各班准备洗漱盆。”

就等着这句话呢,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年轻人开始把棉袄、绒衣等厚衣服脱下来,就穿一身队服,因为洗澡的时间只有10分钟,为了快速地脱衣、穿衣,节约出分分秒秒的时间用来洗澡。

在大厅集合、报数,一套规范完毕,一排挨一排地出门。到了台阶下面,又一排一排地站好,排成4列队伍。

一出队部的门,寒风就呼呼地往脖子里钻,那些只穿着队服的年轻人马上就哆嗦起来。我虽然一件衣服也没脱,也觉得浑身都被吹透了。毕竟是该穿羽绒服的天气了。

其实浴室就在眼前,直线距离就20米,绕过花坛转过去,顶多也就30米。上次古力队长带队洗澡时,就让大家排成单列,出了大厅直接进浴室,1分钟就到了。

今天是杨敏带队,在院子里集合站队,4排人再齐步走过去,时间就长了。没想到,到了浴室门口没让进去,杨敏又在和管浴室的男警察说着什么。

我端着盆的手已经僵硬了,穿着单布鞋的脚也冻僵,真想跺跺脚,但那是不可能的。杨小梅站在我前面,她哆嗦得衣服都抖起来;张小敏站在我身后,我听见她的牙在打架。王平连袜子都脱了,她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

杨敏穿着棉夹克,大毛领子翻到脖子上,双手插在兜里,她是一点儿冷的样子也没有。

浴室和食堂紧挨着,食堂冒着蒸气的管道里流出来的水在地下结成了厚厚的一溜冰坨子;冒着蒸汽的窗户上,滴下的水珠结成了冰凌;只要有水的地方全都结成了冰。

我的眼睛始终看着杨敏,终于,她转身朝着大家说了一句话:“回去吧。”

“向后转!”“齐步走!”第一排的4个人迈着大步快速地往回走。到了九大队的台阶下面,王平跑上台阶,朝队部喊报告,队长再从队部里出来,拿钥匙打开门,这才一列一列地进到大厅。

大厅里虽然不是很暖和,但是毕竟是没有了寒风,肌肉开始舒展了。

杨敏开始清点人数。虽然这些人一直排着队、没有一个人离开队伍,还有3个女警察站在队伍的周围,但是回来以后,照样按规定要报数、清身。

于是,杨敏站在了大镜子前面,发出了她那特有的、捏着脖子的声音:“报数!”

“是,1”、“2”、“3”——我报的是“50”。

“98,报数完毕。”最后一人报完数之后,要说“报数完毕。”

接着,第一个报数的人开始报:“队长好,报告队长,九大队98名劳教人员外出……”

她说完“外出”的时候停顿了。我的思想也集中在听她的报告词,也在想着是报“外出洗澡完毕”呀,还是报“什么完毕”呢?因为没有洗澡啊,怎么报呢?

正在这时,杨敏一声大喊:“出去!”

“是。”只见第一个人向队伍外面挪了一步。

接着杨敏又喊:“重报!”

第二个人已经成了第一个,她马上报数:“1”,后面的立即报“2”,就在“2”出口的同时,杨敏指着第一个人喊:“出去!”

我愣住了,她报“1”有什么错呢?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好像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杨敏又喊:“报数!”

第三个人成了第一个,她可能以为前面的人报数的声音小了才被罚出去的,于是就用最大的音量喊:“1”。

“出去!”杨敏也用最大的音量喊叫着。

第三个人也站到了旁边。我的身上、头上,“忽”地一下冒出了汗。我不明白杨敏要干什么。

到第四个人报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都哆嗦了。“1”的声音出来时变成了颤音。

杨敏的一声“出去!”她站到了被罚出队列外的那3个人的后面。这时候我也突然明白了,她们都没答“是”,就直接报数了!

杨敏发火了:“你们这是怎么练的规范?报个数都不会!给我报10遍!要是出错就再加10遍!今天也不洗澡了,就在这儿练规范!”

现在张小敏站在我前面了,我看见她的裤腿不停地动。大厅里又没有风,肯定不是风吹的,不知她是吓得还是冷得。有几个老太太的腿已经在哆嗦了,她们穿的衣服多,肯定不是冷得,不是吓得就是累得。

杨敏又喊一声“报数!”

第五个是郑玫,她马上答道:“是。1。”后边的人一直报下去,“2”、“3”、“4”——“94,报数完毕!”

郑玫马上报:“队长好,报告队长,九大队94名劳教人员外出洗澡完毕,请求回班。”

郑玫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她是二进了,还牢牢地记着这里的规矩。说完这一套报告词后,没等杨敏说话,就主动地喊了一声:“是,1”,后面的人接着报“2”、“3”——“94,报数完毕。”

她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我们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跟着报,也不知道报了多少遍。我端着洗漱盆的胳膊又酸又胀,手指抠着盆边儿都麻木了。刚开始报数时,我还用手指在盆边儿上数一下,可是不知道数了几遍我就忘了。每个人都端着盆儿,笔杆溜直地站着,可是有的老太太已经开始摇晃着身子了。我抬起眼皮看了看大镜子顶上的表,已经在大厅站了一个小时了。门外面食堂的人已经把饭桶、菜桶抬到台阶上面了。

终于听到杨敏喊了一声:“停。”她接着说:“今天快开饭了,就饶了你们!要不然就在这儿一直报下去!你们4个,那边报去!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回班!”

她细细的小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露着凶光,窄窄的小脸长长的,脸上的表情像要哭似的。

当我听着小哨的口令向后转的时候,才发现腿僵硬了,膝盖不会弯曲了。我看见许多人都在活动着腿,我也赶紧地弯了弯膝盖,唯恐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会摔倒在地下。

那4个人面朝着墙开始喊了,全筒道都听见她们报数的声音。不知道要罚她们喊多少遍。饭前喊着,饭后喊着,这单调的声音一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26期  2014年3月7日—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