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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腐败的韶关监狱

李焕明

监狱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不为世人所知,所以常人难以想象到,一个关押囚犯的场所,居然也会如此腐败。事实上,监狱的腐败甚至甚于官场。从看守所到监狱,只要有狱警、囚犯的地方,就有黑色的钱权交易。

在看守所里,狱警主要是向一些有钱、有关系的犯人提供信息、安全保障、烟酒食品等,换取利益回报。在看守所,审判期间信息传递很重要,许多有钱、有关系的犯人通过这种信息传递,达到串供、轻判,甚至逃脱惩罚的目的。2001年我在深圳看守所时,狱警传信、打电话都是有价钱的,几百元、上千元,不同的狱警不一样,对有钱的犯人价钱也会高一些。请狱警关照也是有价钱的,一般每月两千元钱。这个钱可确保被关照的人在仓里有安全的地位,不会受欺负、挨打,也不用干什么活。

监狱里,狱警可收钱的范围更广泛一些,劳动岗位、信息传递、劳改成绩、减刑、假释、保外就医、食品、烟、酒、手机等等,都是他们创收的项目。

韶关监狱(广东省第二监狱)基本都是做手加工,劳动时间长,囚犯要凭劳动成绩来减刑,甚至有囚犯因此累死。而有钱的犯人可通过收买狱警,调换工种,做事务犯。事务犯分多种类型,有的做生产管理,有的记账,有的做监督,有的管仓库,有的做卫生员,有的做宣传员。一般来说,靠干是不行的,多数都得靠钱买。这些岗位,劳动轻松,成绩稳拿,每到年底,监狱评劳改积极分子或省级劳改积极分子基本都是他们的。

监狱里还有教学组、文艺队、服务队,这几个地方的犯人,相对轻松,也是囚犯们渴望去的地方。但教学组、文艺队得要有文化、有手艺,当然还得有钱。服务队除了十一监区的新收组,就是五一分监区的酒房组、印刷组、米机组、棉胎组及油房组。新收队负责新犯训练,事务犯主要是带队、操练、监督,不从事体力劳动,相对轻松。五一分监区的这几个组,劳动任务相对也不重,劳动时间不长,成绩易拿,而且容易搞吃的,就是开小灶,所以是全监犯人都向往的地方。另外,监狱医院也有犯人医生,有条件的,可以走关系去,或者买通分监区,去考试,通过了可以去医院接受培训,培训通过的既可留医院劳改,又可下队做卫生员。

期望去到以上各处的犯人,有的找监区领导,花钱求调,有的直接找监狱领导、科室领导,花钱求调。我出监前,所在的五监区监区长叫马春富,犯人都叫他“马厂”,有犯人调来五一区,一般都得他点头,他关照的几个犯人,都是五一区的红人。例如陈小佳,他原本是深圳松岗街道的地痞流氓,其黑社会被打掉后,他被判了20年,关押到五一分监区。他因为有钱,上下有人,俨然干部一般。陈小佳上下花钱,上至监狱长,下至分监区狱警,全部买通。陈当时是在酒房组,买通了拉酒糟的师傅,每天通过他的拖拉机买肉、买烟、买茶、买酒,只要拖拉机能带来的,全可以买到。酒房组生产的酒质量差,所以他们通过拖拉机买来好酒饮用。时不时,有些科室警察,甚至领导也来酒房组找陈小佳拿烟、拿茶、拿钱。他们通过拖拉机师傅带进来现金和手机,带现金一般要收取10%的佣金。据说,五一分监区每月通过这个渠道带进来的现金有四五万元,师傅因此也可获得四五千的收入。

陈犯在酒房组大办伙食,值班狱警明知按规定不能私开小灶,但还和陈犯一同吃小灶。这几乎成了规矩,不时还有科室狱警也来一同吃。酒房组为此专门安排一个人为陈做小灶,供陈犯、酒房组组长、值班狱警享用。在我走之前,伍郁志是专做这个小灶的,后来因为他即将出监,陈让干警从新车间调来一名犯人做饭,但该犯人做的饭菜不合他口味,又被赶了回去。陈每天的“工作”除了搞伙食,就是开音响、听歌、打手机,再就是陪狱警四处转悠,从不干活。可是2009年底,分监区评“劳动能手”时,陈排名第一。当时的十几个“关照”名额中,陈是“马厂”直接关照的,另有一些是各监区、分监区领导关照的,其中主管分监区生产的卢振东塞进去的人最多,大约五六个是他收了钱的人。

我不服,当场提出质疑,当时主持“评选会”的副监区长严教,将我提到花园里“开导”。我说“劳动能手”必须是干活的人才可以评选的,陈不干活,如何有资格?我说:你们做警察的不可以昧良心,这么做,如何对得起那些拼命干活的犯人?严教厉声要我别管闲事,管好自己就行了。我也毫不客气地回答,如果这事处理不公正,我会上告监狱。他们惧怕控告,最终名单作了不大的调整,卢塞进来的人出去了几个,陈小佳也不见了,有两个干活的犯人被补进了名单。但事后得知,这个名单是哄人的,实际上分监区以暗榜呈上了监狱,陈小佳依然在名单中。我毕竟是个小小的犯人,斗不过手握权力的警察。

五一分监区的酒房组、印刷组、棉胎组、米机组都在老车间,管理宽松,活相对不累,且可以买肉买菜做小灶、打手机(当时这个分监区至少有七八部私藏的手机),而新车间劳动时间长、辛苦,也无法做小灶、打手机,于是许多犯人巴结卢振东,期望调去老车间。一般来说,花1-2万块钱便可达到目的,有时若找到中间人介绍,听说5000元也可办到。当时老车间的犯人李连俊、兰厉峰、黄远金等几位,是卢直接从新车间工艺组调过来的。调过来的几个人,每年只要给他上万块钱关照费,便可以享受月月的嘉奖及年终的“劳动能手”评选,条件是不要犯大错违规违纪——只要在他能摆平范围内,一切好说。兰厉峰交钱后,等了两三个月才调过来,其间曾反悔,不住地发牢骚,和我也谈起过,甚至威胁控告。考虑到他的长远利益,大家劝他先忍耐一下。当时是因为“马厂”直接插手老车间人员调动,卢不好操作,但是酒房组、棉胎组一有人员松动,兰厉峰、李连俊立即被调了过来。

因为我当时的抗议,影响了卢当年至少两三笔生意,两三名收了钱的犯人,没办法照顾给“劳动能手”。至于有无退钱,无从得知。这其中,包括一名叫朱建强的犯人,还有黄远金,印刷组还有一名——我想不起来名字了。卢还收过一位叫苏南德的犯人的钱,是帮忙北调的(即调去大西北监狱),卢当时久久办不下来,苏曾威胁告发,才终于在当年5月办了此事。

陈洪斌是普通管教里收钱最大胆无忌的一个,他原是监狱外武警大队大队长,因玩忽职守被撤,转业来做狱警。他人很胖,外号叫“陈胖子”,不知吃了多少犯人的好处,肥成这个样子。他替几位有钱犯人转送、代管现金,从中收取好处,其中包括一名叫白林德的河南犯人。陈有时还直接打电话到犯人家要钱,急需钱花时会直接找犯人家属“借”。他曾收了一名陈姓广东连州犯人女友的5000元钱,却没能帮忙调岗位,这名犯人直接将他告到监区。监区将此事压下,但搞得陈胖子十分狼狈。他2007年管工艺组时,将工艺组的“劳动能手”批发卖掉。当时一位叫龚海江的犯人,2000元现金买得了“劳动能手”。龚当时和我是牢友,这件事我十分清楚。除以上赚钱手段外,陈还时常为有钱犯人带熟食进监仓,赚点外快。他之所以想方设法捞钱,不分数额大小,一是因为养车,二是因为好赌。

整个监区里,捞钱最厉害的就是“马厂”、吴指(吴浪飞,监区指导员)及卢振东。这三人都住的是别墅——韶关碧桂园。凭他们的工资,不吃不喝也供不起这样的高档楼盘。吴常替犯人办减刑假释赚外快,我走前那一年,他帮一位姓詹的犯人办减刑,收了人家2万块钱,答应一次减2年,最终却只减到1年4个月,气得詹犯老婆在家里痛哭。

减刑要花钱,假释更要花钱。假释一般是由狱警作中介,贿赂金一部分给他们,一部分给监狱领导,另一部分给到韶关中院刑二厅。不花钱的话,即使条件够,报上去也是一再推迟,推一期就延两个月,看你受得了受不了?受不了,就得花钱。我走前那年,朱建强、刘苏衡、陈颖、伍郁志等几名犯人,全靠花钱提前出狱。最典型的是伍郁志,他穷,但人缘极好,当时找陈小佳、黄永良、黄远金、詹姓犯人各借了些钱,凑了2万多块钱交上去,终于如愿走人。而一位叫沈福龙的犯人,成绩、条件都够,却连推迟两批,直到我走他还在等待中。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花钱给狱警和法官。

按理,狱方办保外就医比办假释更来钱,因为办保外快得多,并且有钱的犯人们个个对之梦寐以求。可惜,这条路被韶关监狱先前的狱警、领导们给做死了,上面好几年也不放口子,生怕他们再放肆,搞出大乱子。最近几年,该监狱每年有十来个病得几乎要死的犯人——通知家人家人都不肯来保,得不到保外就医。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利用保外做文章。我所在分监区犯人黄永良的一个牢友,外号“河南华”,真名叫任克峰,年轻力壮的,2009年就在刘副监狱长的帮助下,成功保外出去,据说他花了10万。这事他们分监区都不知道,刘监直接将人先弄到监狱医院,先住院,之后从医院保走。只要有钱,人家就想得出办法。但毕竟保外名额有限,因此许多有钱的犯人,设法“北调”去大西北、新疆监狱,以谋求在那里花钱保外。多年来,韶关监狱“北调”名额一直抢手,好像抢出国签证一样。有时狱方也有调往湖南、江西、河南、东北的名额,能调去那些地方就更好,既有条件买保外,也不必去受新疆的苦寒与风沙。

中国监狱多年来一直在高谈“狱务公开”,吹嘘“三公”——公平、公正、公开,而实际上这和政府多年来讲宪法、讲人权、讲民主一样,都是蒙人的。天天讲廉政、反腐败、秉公执法,可一旦认真去查,贪官蛀虫一抓一窝。湖南不是连端了好几窝监狱长、狱警么,可这算什么!在中国坐过牢的人都知道,凡有这些大盖帽的地方,就有贪腐,就有枉法。原因很简单,整个社会缺乏监督,没有批评、反对的力量与声音,官员们集体生活在温暖而安全的腐败大森林里;这样的状态,如不腐败就奇怪了、不正常了。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75期  2012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