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一直在观察台湾朝野政党的中国政策的发展，尤其关注中国大陆的民主化问题在两党的中国政策中是如何呈现的。但是坦率地讲，我看不到两党在中国政策上有站在长远角度的深入思考。在中国崛起已经成为全世界讨论的热门话题的今天，这样的论述缺席不能不说是令人十分遗憾的。

一、从“十年以后”的框架看兩岸关系

回顾两岸关系的发展，我们不能不看到，尽管中美台三方互动频繁，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维系动态平衡，但是真正决定两岸关系走向的往往不是两岸之间的互动，更不是“一中各表”、“一边一国”这类的文字游戏，而是两岸各自内部的政治、社会情势发展。试想，如果没有大陆结束“文革”的政治局面，怎么可能会有“叶九条”的出现？台湾问题在今天显得比八十年代突出很多，与中共在“六四”之后失去政权合法性因而急于重新建立政权凝聚力也有直接关系；同样，如果没有蒋经国宣布解除戒严，两岸的开放也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没有2000年的政党轮替，今天的两岸互动肯定也是不一样的。表面上看起来错综复杂的中美台三方互动，其实里面有一条清晰的红线贯穿其中，那就是两岸的社会发展状况。

以这样的思路看大陆的发展，未来十年是一个关键时刻。在这十年中，可以确定的因素是：1、民族主义持续发酵，而当局会对这种民意进行精心的政治操作。从邓小平时代开始，解决台湾问题就始终是中共宣称的重要目标；“六四”事件之后，当局丧失了政权合法性，唯一可能进行大规模群众动员从而凝聚民众支持的方式就是煽动民族主义热情。未来十年，中国大陆的社会矛盾会不断增加，当局不可能放弃民族主义这张牌，而台湾问题就是这张牌的核心。2、未来十年，中国的国力，尤其是军事力量会不断增长。过去的十六年，中国的国防预算始终保持两位数的增长速度，这在第三世界国家中几乎是没有的。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十年以后中国的军事力量的强大是可以预期的。现在中共还只是用武力威胁的方式，而没有最终采用武力的方式解决台湾问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的军事力量超过中国很多。中共是现实主义取向的政党，实力是他们衡量事务的基本标准。如果有一天，他们觉得自己的军事力量已经可以与美国一较高下的时候，原来的顾虑就不会再存在。也就是说，如果中国的军事力量保持今天的增长速度，十年以后大陆对台动武的可能性就会大为增加。

十年以后的中国，不确定的因素是国家性质的变化。尽管中共仍然坚持集权的统治方式，但是现代社会的发展使得权力的高度集中越来越困难，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越来越无力。中国大陆正在萌发的公民社会，是否可以在未来的十年中对政府构成足够的压力，进而促成民主化的实现，是值得外界观察的重要变量。在国力继续强大这一确定因素的前提下，十年以后的中国的国家性质不外乎两种：一是民主化的大国，一是非民主化的大国。这样的国家性质决定着台湾的命运。一个民主化的大国，至少会选择在国际关系的框架下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冲突；而一个非民主化的大国，从历史上看，习惯性地会采取武力的方式寻求自身的利益，“二战”以前的德国和日本就是例子。

简而言之，中国在未来的十年是走向民主化还是维持集权政治，决定着中国的国家性质，同时也决定着台湾的命运。任何中国政策的制定，都应当考虑到这种前提条件的重要意义。

二、中国的民主化是兩岸关系的关键

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大陆能否民主化是两岸问题的关键。因此，把大陆的民主化放在中国政策的核心地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这样的重心设置，不仅具有十年以后的长远意义，就是在现实的政治局面中，也是最符合台湾人民利益的。

第一、推动大陆民主化有助于台湾的国际形象。台湾与大陆相比，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更不用说外交，都处于相对劣势，只有民主政治是领先于大陆的。高举民主的旗帜，更加可以凸现与大陆相比之下台湾的独特价值，更加可以得到国际社会的同情与支持，也是面对中共的战略优势。

第二、推动大陆民主化更可以得到美国的支持。美国自从小布希政府上台以后，尤其是国务卿赖斯任内，都极为强调在全球范围内推进民主的重要性，并将之定为国策。台湾如果积极推动大陆的民主化，对美国来说只有赞扬的空间，没有批评的余地。

第三、推动大陆民主化可以争取大陆民意。中共一向主张“寄希望于台湾人民”，台湾方面也应当“寄希望于大陆人民”。中共是大陆的今天，但是不必然是大陆的明天，有远见的政治家应当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大陆正在崛起的公民社会。对大陆民众来说，民主始终是追求的目标，如果台湾可以对大陆的民主化给予积极的道义甚至实际的支持，可以有效争取大陆人民的民意。不管台湾未来走向哪里，大陆人民对台湾的善意，对台湾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三、台湾能够在大陆民主化的过程中做什么

台湾的中国政策中，关于大陆民主化的思考一直存在一个误区，就是认为在大陆民主化的过程中，台湾没有施力之处，不知道台湾可以做什么。其实台湾虽然小，但是并非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国际社会中很多国家比台湾还小，但是在国际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台湾不应当妄自菲薄。何况大陆民主化与否决定着台湾的命运，这不是一句“不知道能做什么”可以推脱的。只要方式得当，台湾是可以影响到大陆的民主化进程的。

具体来说，我认为有以下事情是台湾可以用来推动大陆民主化发展的：

1、在两岸谈判的过程中，直接地不断地提出大陆民主化作为先决条件，甚至可以考虑提出“只要大陆推行具体的民主化步骤，民进党愿意接受一中原则”的主张，迫使中共为了达成解决台湾问题的目的，在民主化方面做出让步。

2、台湾民间社会有丰厚的非政府组织的资源和运作经验，应当透过民间的方式将这样的资源和经验传播到大陆，帮助大陆的民间社会找到自己的生长点；帮助大陆的非政府组织得到国家公民社会的支持和关注。

3、加强对大陆民间的民主启蒙，通过广播、网路的方式传播外界的自由信息进入中国。

4、推动在大陆的台商与当地的公民社会力量结合，在文化、教育、环境保护等方面帮助大陆的社会进步。

5、扩大邀请大陆留学生来台湾访问，让他们有机会了解台湾民主化过程的经验和教训。

6、加强民主基金会的功能，逐渐把民主基金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推进大陆民主化的方向上来。

7、支持海外大陆民运组织的工作。

8、在类似Google事件或者“冰点”事件这样的时刻，台湾应当从民主自由的基本价值出发，正面发出关注或者声援大陆民主发展的声音。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74期  2012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