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21期）

晚饭后，大家又绕着学习柜走了几圈——人太多了，都快连成一个圈了。周素霞说转晕了，邓秀珍也说走不动了，还有几个人也不想走了，她们就在离门口一米的那一小块地方站着，看着我们转圈。

张小敏回来一进门就朝着那几个人骂开了：“操她大爷的，都站这儿乱蛋哪！”

周素霞马上就问：“你骂谁呢？”

张小敏说：“没骂你！”

我说：“你骂谁都不行！”

这是引火烧身了。这些日子她们的目标变成周素霞了，所以我一直没和周素霞说话，我怕再给我扣上“煽动法轮功不满情绪”的帽子。那几个吸毒的平常说话都是带脏字的，不骂不说话，互相骂着，很开心。谁说的话越糙、越脏，谁就越牛。

但是，今天张小敏是骂别人的，我忍不住了。

张小敏一看我说话了，马上朝我骂开了。她两手插着兜，一边往窗户那边走一边骂。插兜这种姿势在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警察用惩罚的方法把张小敏这些人训练成她们的狗之后，就开始使用她了，一直让她当包夹人，张小敏完全按着队长的旨意整治别人。

她们是“看管人员”，每天可以得到11分，其他人只有7分。

今天是袁源值班，张小敏是袁源留下当“看管人员”的，她更没有顾忌了。

小哨赶紧跑过来把门关上了，我走过去，使劲把门拉开，她们以为我要出去呢，吓得马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找队长！”我站在门口说，“张小敏，我告诉你，今天你骂出来了，我就要看看队长怎么处理！”

代元元说：“又没骂你，你别找事儿！”

“就是，有捡吃捡喝还有捡骂的！你愿意捡骂活该！”张小敏立即否认了。

我说：“好，张小敏，我就不信没人管你，我要把你骂人的事要写出去，咱们走着瞧！”

说完，我就拿出纸笔开始给劳教局写信。齐兆兰赶紧说：“都拿小椅子坐到门口去，准备看电视。”

第二天上午，张小敏被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扣分单，她小声地跟齐兆兰说：“他妈的，扣了我10分。谁给我扎的针？”

过了一会儿，代元元回来说，李颖在大厅值班，问她昨天班里出什么事了，代元元说张小敏说粗话了。

我一听扣了10分，我知道李颖是不得不扣了，她们肯定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又通过监控看见我在写材料了。每个班有两个监控探头，安装在屋顶的两个对角上，听代元元说，监控可以看清楚放在桌子上的书上的字，谁的脸上长了一个小痘痘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是避重就轻，因为按规定骂人应该扣20分，说粗话、脏话扣10分。张小敏明明是骂人，怎么给她按说粗话扣了10分呢？

我继续给劳教局写信，我说明，张小敏是骂人而不是说粗话，要求认真执行扣分标准。下午，李颖开库，她开库时总是坐在窗户跟前。我带着材料进库房，把写好的《关于骂人和说粗话、脏话的标准》交给了李颖。

袁源气势汹汹地拿着我写的材料边进班边朝我摇晃着说：“野靖环，瞧你写的这个东西！你写什么我都可以替你交，但是你写的内容是错误的！”

我说：“请袁队长指出来，我再修改。”

袁源说：“骂人是什么意思呢？骂人就是说明张小敏骂你了。”

我说：“是张小敏骂我了。”

“张小敏，你骂她了吗？”她问张小敏。

“我没骂她。”张小敏赶紧否认。

“那你骂谁呢？”我问张小敏。

“骂我自己呢。”张小敏一副无赖的样子。

“野靖环，你写的东西你要负责！你说张小敏骂你了，你听见了吗？人家骂自己呢！”袁源替张小敏进一步辩解。

我说：“袁队长，骂自己算不算骂人？再说了，她为什么要骂自己？”

“她点着你的名字骂你了吗？没点着名字骂你就不算骂人！你这么大岁数了，有捡吃捡喝还有捡——”袁源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立即就停住了。

张小敏立即接上了：“就是，袁队长，我就是这样说她的，有捡吃捡喝还有捡骂的？”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袁队长，张小敏说出了你不敢说的话，你和张小敏的观点太一致了，连语言都一模一样。”

袁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出去了。

周素霞朝着我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挺主持正义的。”

一场揭发检举会就要开始了。

当天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回到班里，刚放好小椅子，李颖就进班了，张小敏紧跟着她。她刚站定，张小敏就把一个高板放到她身后，李颖坐下，发现杨小梅不在，就让张小敏去叫杨小梅。杨小梅是后夜，6点半才到九班睡觉，刚躺下一个小时。张小敏站在李颖旁边，其他的人围着写字台站了一圈。

李颖的脸拉得老长，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拄在腿上，用手托住下巴，垂着眼皮，阴沉沉地说：“今天开个班会，你们每个人都要说一说野靖环近期的表现，说一说对野靖环的看法。”

我知道她这是报仇来了。

大家都低头看着桌子，没有人说话。李颖抬起手指着站在最外面的邓秀珍：“你先说。”

邓秀珍64岁了，虽然是房山农村的老太太，但是白皙的皮肤，胖胖的身体，满头的银发，慈祥的笑容，看起来就像退休的老干部。后来才知道，她十几岁就是铁姑娘队的队长，后来又是妇女主任，是个18岁就入党的老党员了。

她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来3天呀，我、我不知道啊。我没、我说不出来对野靖环有什么看法。”

“那你就说说野靖环这3天的表现。”李颖一定要让她说。

邓秀珍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表现呀，我看她干活挺主动的，我也没看见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算啦！别说了，下一个。”李颖说。

挨着邓秀珍的是互帮组的，叫王小甜，她也刚刚来了3天，是个大学生，因为盗窃进来的，被劳教一年。

她流利地说：“我这3天光学习了，班里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轮到杨小梅说了：“野靖环最坏了，她到处挑动别人。”

我说：“杨小梅，你把话说清楚，我挑动什么了？”

“你就是煽动别人，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杨小梅光扣帽子。

我说：“你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你说点儿具体事儿。”

李颖制止我：“野靖环你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现在大家说你的问题呢。”

我说：“你不是让大家说说我干的坏事吗？她们不说具体的事我怎么知道我错在哪呢？说我煽动别人，说我挑动别人，你得说我是怎么煽动的、怎么挑动的。”

“你闭嘴！”李颖喊起来。

我只好不说话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22期  2014年1月10日—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