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17期）

晚上坐在小椅子上等着看电视，蔡广霞把两只手夹在腿里，好像冷得发抖的样子。齐兆兰问她：“我看你像发烧了，试试体温表吧。”蔡广霞直摇头。大家都知道，今晚是古力值班，蔡广霞怕她了。杨小梅摸了一下她的头，说很热。我也很着急，就说：“她有点痉挛，像是发烧了。”

代元元一直坐在高板上写着什么，我的话音刚落，她就站了起来，一脚踢开高板，几步走到门口，揪起蔡广霞的衣服就往外拽：“走，上大厅，我叫你发烧，别说不给你试表！别给队长栽赃！”蔡广霞吓坏了，使劲往下坐：“我不去，我不去！”还是被代元元拖出去了。

到大厅看电视，我们班刚出筒道，就听见古力说：“六班听着，蔡广霞37度2。”

蔡广霞面朝墙坐着，她莫名其妙地被罚坐大厅了，一直到开始洗漱才让她回班。蔡广霞一进门就哭了：“俺咋了？俺又没说要试表。”

代元元马上就喊起来：“队长给你试表还错了？队长害你啦？”

蔡广霞说：“俺没说队长，你把俺拉到大厅的。”

就在这时，古力进了门，我看到她漂亮的脸蛋变得面目狰狞：“蔡广霞，你嚷嚷什么？”

蔡广霞说：“俺没嚷嚷，她嚷嚷呢。”她边说话边转身看了一眼代元元。

“你给我站好了！我让你动了吗？你还敢顶撞队长了，跟谁学的？”古力的话一下子就波及到了我，我的心砰砰跳起来。

“俺又没说要试表，咋赖俺哪？”蔡广霞哭着说，鼻涕流出来，她把手伸进衣袋里拿纸。

“你还动！你喊报告了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你还想去十班哪？”古力喊叫着。

一听说“十班”，蔡广霞立即哆嗦起来，哭得更厉害了，她又擦眼泪又擦鼻涕，擦完之后还把纸扔到纸篓里，气得古力朝齐兆兰喊起来：“齐兆兰，你们班的人怎么都变成这样啦？啊？”

齐兆兰赶紧说：“都是野靖环。”

古力说：“野靖环，你怎么给蔡广霞诊断的？你是医生吗？你凭什么说她发烧啦？痉挛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问题，既然朝我来了，我也就不紧张了，我知道她被杨大训斥的火还没发够呢。真不愿意看见她这个样子，一个阳光女孩变成了恶婆。

我看着她那双愤怒的大眼睛，平静地说：“古力队长，蔡广霞肯定是有病了。”

“有病用你管吗？有队长有大夫哪！”代元元抢着说。

“报告古力队长，我现在是跟队长说话。代元元没有打报告就随便说话，不符合规范吧？六班的人都变成这样了，是谁的责任？”我慢慢地说着。

“报告队长，野靖环她还……”她规范用语，但被古力打断了：“你别说了！”然后朝着蔡广霞说：“你不是有病了吗？别沾凉水了。”说完，使劲一甩马尾辫出去了。

六班最后洗漱，蔡广霞刚要出门就被刘芳拦住了：“队长说了，你有病了，怕你着凉，你就别去洗漱了。”

蔡广霞说：“俺不怕凉。”

“别听不懂人话，回去！”蔡广霞被罚停止洗漱。

早上起床，她的嘴唇裂了好几个口子，眼睛充满了血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脖子被她揪出了血印。上午，带她去看病。

一直到第四天早上还不让蔡广霞洗漱，我心里的火实在压不住了。我注意观察着筒道里走动的队长。刚巧看见古力过去了，我假装喝水，站到学习柜头上。一看见她的身影就喊了一声“报告队长”，吓得杨小梅她们赶紧拦住我。

古力还是站住了，我没有听到她的口中说出“不许直接跟队长说话”这句话，我心里都有点感激她了。

我说：“古力队长，蔡广霞4天没有洗漱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晚上，蔡广霞端盆站队时，没有人制止她了。

盼着过国庆节，卢静每天都要倒计时。终于到了10月1日，从食堂领来面板、擀面杖、面和馅，每班都自己动手包饺子。杨小梅说要吃30个，卢静也要吃30个，我计划吃20个，代元元不吃饺子，食堂发给她一个馒头。

因为在国庆节前见到了我妹妹，她们的斗争胜利了，对我的鼓舞很大，心情也好多了，下决心要多吃饭。饺子香极了，好像是一辈子吃到的最香的一次饺子。可是我才吃了15个，肚子就胀得鼓鼓的。杨小梅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吃该后悔了。于是，我又硬塞进嘴里2个。

我盼着过国庆节，幻想着能让我们到外面活动，幻想破灭了。

这几天，伙食改善了，有猪肉炖粉条，有新鲜的蔬菜，油水也多了，就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似的。因为吃两顿饭，我每顿都把肚子撑得鼓鼓的。吃得多了，上厕所的麻烦就多了。我也想好了，实在忍不住就在洗脸盆里大便，反正不能拉在裤子里。可能队长们也是这个想法，一定要让你尝够了“求茅”的痛苦和麻烦，再让你上厕所，反正不能让你拉在裤子里和洗脸盆里。

这几天，没有人找茬骂我，没有队长找茬说我，气氛比较平静。

10月6日，早晨点名后，我继续整理被子，代元元站在墙边看着我。等我一转脸，变成了卢静，代元元已经不在屋里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又把张小敏叫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张小敏回来了，又把卢静叫出去了。她俩回来后神色都显得很慌张。我有点儿纳闷：大清早的，刚刚起床，还没有放茅洗漱呢，出了什么事儿啦？

一直到站队背23号令、唱改造歌了，卢静才回来。卢静的眼睛红肿，肯定是哭过了。她没洗脸、没上厕所，直接站队背23号令了。我奇怪极了：卢静犯了什么错了？还是代元元和张小敏出什么事儿了？

吃饭的时候安静极了，没人说话，卢静连一口粥也没喝。

吃完饭，杨小梅到水房刷饭盆，我拿出擦饭盆的毛巾，站在学习柜前等着擦盆。张小敏站在我右面，离得我很近，几乎挨着我。我往左边挪了一点儿，她又凑过来。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了，没再动。

代元元站在对面看着我，卢静不停手地整理被子。她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到代元元的旁边，对我说：“野阿姨，我今天最后叫你一声阿姨”，她一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你别怪我对不起你，刚才袁队长找我谈话了，我必须改变对你的态度了，袁队长说我对你太好了。”她哭起来。

我说：“什么叫对我‘太好了’？”

“袁队长说，所有的人都向她报告，说我从来没有骂过你，还经常跟你说话，说我在筒道替小哨值班时，还让你放茅、洗手。她知道得太细了。她说如果我还想减期，就必须改变对你的态度。她说知道咱俩在海淀拘留所的关系，所以才容忍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不行了！野靖环，以后我得按队长的要求管着你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活路了。”卢静一直哭着说。

我说：“卢静，你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考虑我。”

卢静说：“按队长的要求，我每天都得骂你一顿。看在咱俩在海淀拘留所的交情，我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但是没有办法，我要不找你的茬，人家就找我的茬，最后的结果跟你一样被包夹。我要是像你这样天天被人家骂着、训着，我就活不了了，所以我得先保住自身吧。我蹲了4年大狱都没这么难受过，我在这儿才4个月，我真受不了了。野靖环，就这个样你还能受下去，我也真服了你了。”

我说：“我知道了。可是我还不明白，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代元元马上朝我恶狠狠地说：“你现在太放松了！”

我问：“什么叫太放松了？你就说我做错了什么事吧？”

代元元喊叫着说：“是你的表情太放松了！”

我说：“代元元，你这不是找茬吗？好不容易这些天大家能稍微平静地相处一会儿，你又嫌不乱了？又说我表情太放松了？你天天看着我，好几个月了，我都没有笑过一次，这种表情还是放松吗？”

代元元说：“不是我说的话，袁队长从录象里看出来的，你表情放松了！”

这让我想起了郭燕燕临走时说的话，警察的目的就是让你低三下四地当孙子，你越表现得坚强，她们就越恨你。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18期    2013年11月15日—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