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12期）

关键词：写检查专业户

这一天，大队长杨亚楠亲自查卫生。她查到哪个班，小哨就提前把班里的人都叫到筒道里，面朝筒道的墙低头站着。

其他队长查卫生时大家都站在窗户跟前。

屋里传来推拉柜门的声音、翻书的声音……

“野靖环！”

“到！”我立即高声回答，同时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又有麻烦了！

杨亚楠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你的枕头包里放了两条裤衩，侥幸心理！这次我先不给你扣分，下次再发现加倍扣！”

“是，谢队长！”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从心里发出的喊声，激动得我都快流出眼泪了。因为她没扣分也没让我自愿抛弃，太宽大了！

我们转身进门，桌面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本、衣物。齐兆兰嘀咕着：“这哪是查卫生啊，简直是清监。”

新生进来时，每个人发一个浅蓝色的枕套，里面可以放背心、裤衩、袜子、队服、卫生巾、卫生纸等，每样只能放一件，晚上当枕头用，叫枕头包，白天也要叠整齐放进学习柜里，柜门要关上。尽管从外面看不见，也必须遵守枕头包的规范。就像拖鞋，虽然摆在床底下靠墙根的地方，但是查卫生时，代元元或其他班长也要趴在地下瞄准，看看鞋尖是否在一条线上。同理，牙刷在床底下的盆里的水杯里，又有毛巾挡住，也要摆成一条线，丝毫不能错位。

因为每个人放在枕头包里的物品有多有少，枕头包也有大有小，但是必须叠整齐后放在柜子里，盖上一块枕巾，这叫打枕头包。打完的枕头包像一本厚厚的书，有棱有角平平整整，外面的人看了之后，根本不相信这个包里面是放的衣服，以为就是放的书，还有的人以为是用纸壳做的套。

新生第一怕打被子，第二怕打枕头包，就连卢静的枕头包也是打好之后不用的，每周洗澡时打开一次拿换洗的衣服，睡觉时就拿书当枕头。

我的枕头包里平常只有一条裤衩。因为允许每天洗内衣内裤和袜子了，我就每天洗裤衩。这一条洗了在水房的凉台晾着，那一条放在枕头包里，再穿着一条，正好倒换。偏巧今天早上“非常”，凡是这样的日子，凉台上所有的衣物都要拿回来。我想扔掉一条裤衩，又存在侥幸心理：今天不是张宏的班，只有她经常查枕头包。哪想到杨大亲自查卫生啊！

我的枕头包天天当枕头用，天天都要打一次。因为打得很好看，从来没被扣分。

9月4日，李晓霞查卫生。

从买了新被子到今天，一个多月了，查卫生时没有再扣过我的分，我的被子已经挑不出任何毛病了；我把十几条不同花色、不同质地、不同大小的毛巾挂得像纸折叠的一样平整；我擦的地面拿卫生纸擦也擦不出一点脏来，因为我不只一天擦3遍了，放茅回来我也擦、洗漱回来我也擦、有人从外面回来我不但擦地，还把她们的鞋底也擦干净。我心里想，可能放我一马了吧？

幻想又破灭了，李晓霞打开我的学习柜，竟然说：“瞧你这个枕头包的侧面，皱皱巴巴的像狗屎。这个枕头包扣不扣分，等会儿再说，先扣班里的1分。”

万万没想到会挑出这个毛病！杨大都没说我的枕头包打得不好，其他队长也没找过枕头包的茬，就连她也没说过我的枕头包啊！侧面是无法用枕巾遮盖住的，谁的包都有皱褶。除了齐兆兰的枕头包比我的好，其他人的都不如我的。齐兆兰为了弄好这个小小的枕头包，每天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她还蹲不下，那种半蹲着更难受。看她打枕头包比打被子还累。

过了一会儿，小哨把我带到北三。李晓霞坐在椅子上说：“野靖环，关于你的枕头包是不是要扣分，还要经过领导研究。你要写一份3000字的检查，你要从根源上找找毛病。你被扣了多少分了？你老是这样哪行啊？”

“是，是。”我不停地应答着，心里说：“让我写多少字的检查都行，千万别给我扣分啊！”

李晓霞突然站了起来，好像门外有人叫她，她拉开门出去了。接着又回来了，站在我身边说：“领导已经决定了，扣你10分。检查还得写。”

“刷”的一下，我的腿软了。

经常有人违反“规范”，她们宁肯罚站也不愿意写检查，而且整个劳教期也就写一两份检查，我才来4个多月就写了3份了，筒道里的人都管我叫“写检查专业户”。以前的检查没规定字数，我就写4页，大约1200字。这一次要写3000字，这是检查的最高标准。一个小布包不平整，下次把它抻平了就行了呗，这纯粹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问题，但是要从思想上深刻的认识为什么要有皱褶就难了，而且还要写3000字，这不是整人吗？

无奈，我还是得写。我只好把罪行的根源找出来了：从小家庭教育就不好，母亲没有给我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下乡时的劳动都是挑担子、扛麻袋的粗活，手指头不灵活……

幸亏我妈死了，要是她还活着，知道我把罪行推到她身上了，恐怕也会气死了。

富怡美是经过妇教的，按说应该对劳教的残酷性有思想准备，可是她一进来就在大厅被罚站，听说她不按规范要求去做。她在大厅里吱吱呀呀地哭，幸亏还能老老实实地站着，才没被包夹。其他新生晚饭前就分到各班了，她在大厅吃的晚饭，进到六班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代元元就说：“就是她，吃饭的时候她还让队长给她买点肉吃。”

杨小梅说：“你就是卖肉的还用队长给你买肉？”

接着，张小敏、杨小梅、代元元3个人就满口脏话说开她了。吓得富怡美赶紧站到齐兆兰身边，还缩着头直往她身后站。那3个人站在学习柜的那一边开心地取笑着。齐兆兰的身后就是床了，富怡美一屁股就坐到了床上。这下可不得了了，九大队的床是不能坐的，她们4个人一齐叫了起来，杨小梅还绕过学习柜，来到富怡美跟前，揪住她胸前的衣服来回推搡着：“你找揍啊！你哪痒痒了说话！”

富怡美抱着脑袋又哭了起来：“别打我呀！别打我呀！”

正在这时，袁源进来了：“喊什么喊！”

她说着就坐到了她们那一边的高板上，杨小梅也赶紧站到袁源的身边。本来是代元元3个人在叫骂着，袁源却瞪着眼睛朝着富怡美说：“你喊什么？”

富怡美一看见警察来了，马上就向警察求救：“她们要打我！”

突然，袁源冲着我问：“野靖环，你能证明她们要打她吗？”

这件事跟我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所以看见她们欺负人，也就忍着不说话。没想到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看着她那挑衅的样子，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张小敏喊起来：“野靖环，你低头！不许看队长！”

“你为什么看着队长？你为什么不低头？”我借此机会进行了反击。

袁源带着威胁的口气说：“我问你话呢，你不敢作证是吧？”

我说：“袁队长，你慢慢调查吧”。

马上她们三个人就朝着我叫嚷开了：“你就是包庇她，你就是挑拨是非。”

我说：“我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成了挑拨是非呢？”

袁源说：“你还没说话呀？你没说才是你的态度不好呢！”她边说边站起身，用手指着富怡美说：“拿着你的东西，走！”

富怡美又哭了：“你让我上哪儿啊？我不走！”

把富怡美调到了一班。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13期   2013年9月6日—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