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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二十二)

野靖环

(接第107期

韩秀珍、雷喜力进班了。

韩秀珍比我大两岁,56岁了,皮肤还是又细嫩又白皙,不胖不瘦的。头发白得很多,天生自来卷,虽然被剪成了男式发型,可微微卷曲的头发像烫出的花,很好看。大眼睛双眼皮,总是面带微笑,慢悠悠地说话,看着她的模样真叫人舒服。当齐兆兰给她登记时才发现,她的耳朵几乎聋了,必须大声喊她才能听见。还没登记完,小哨就站在了门口,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哪?”

齐兆兰赶紧站起来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她耳朵太聋了,我注意,我注意。”

转身坐下就对韩秀珍说:“都是你,害得我挨说!”

韩秀珍知道是和自己说话,但是又没听清,就“啊?”了一声。

“算啦,算啦,真倒霉,又来了一个聋子。”齐兆兰不耐烦地说。

雷喜力是“被钓鱼”的,齐兆兰一问她家在哪里,她就哭了。那几个人一顿臭骂。后来让我给她写“五书”时才知道,她从小家里很穷,父母生了5个孩子,她是老二,哥哥比她大两岁。她10岁那年过春节,哥哥跟父亲要一双袜子——他们都没穿过袜子——父亲不给买,哥哥就哭,父亲就打了哥哥一个嘴巴。初二早上,雷喜力到柴屋抱柴火,一眼看见哥哥吊在柴屋的梁上,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从此就落下了病根,一受刺激就头痛,还常常昏倒。她一学习就说头痛,正好家里没钱,就退学了,帮家里干活。街坊四邻都知道她有病,也很少有提亲的,她还有3个弟妹要上学,18岁时父母就把她嫁给一个腿有残疾的丈夫。

雷喜力31岁,有两个儿子,老大11岁,上学,小的3岁,有哮喘病,上学的、治病的都要花钱,她只好出来卖淫挣钱。

这里的第一关就是背23号令,韩秀珍是法轮功,不在调遣处考核,她们背得慢一点儿还不怎么挨说。

但是雷喜力就必须按规定的时间背会。可是她一背就说头痛,抱着脑袋掉眼泪。九大队是绝对不许哭的,最受欺负的人就是情绪低落的人。雷喜力认识一些字,不用别人教她,可以自己背,不认识的字再问别人。她的被子也打不好,被杨敏罚到大厅打被子,一去就是一天,只有吃饭让回班。几天下来,她就坚持不了了。这一天早上,学习委员刘银铃站在门口对齐兆兰说:“那几个新生都背得差不多了,雷喜力最差了,你们班得想办法。”

齐兆兰就急了,朝雷喜力嚷嚷起来。雷喜力带着哭腔说:“我实在是记不住。”这一下可让那几个人找到出气的地方了,郭燕燕、代元元、史丽娜围住雷喜力,你推一下,她搡一把,连骂带威胁地就折腾开了。雷喜力抱着头蹲下,被代元元一把揪起来:“不许蹲下,好像我们欺负你啦!”“让你学习是为你好,为你减期,早回家!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雷喜力说:“求求你们别让我背了,我不减期了,我好好干活。我有病啊,实在是背不会呀!”

“不减期也得背,不想背找队长说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有病啊?让你学习你就有病,让男的操你就没病了?上哪给她找个男的呀?”几个人哈哈笑着,说着骂着。

突然,雷喜力一头撞到墙上,倒了下去。几个人愣住了,齐兆兰赶紧朝座位这边走。代元元喊了一声:“她自杀!”

郭燕燕也喊:“对,她自杀!拖出去!”

她们两人架着雷喜力的臂膀拖出去了。

中午打饭路过北二,看见北二的门里用屏风挡住,从屏风下面的没有遮挡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双脚。一直到晚上洗漱前她们才回班,雷喜力在北二的地上躺了一天,她说不是自杀,是昏过去了,我想,她也许是用这种方式休息了一下,就像我钻进床底下擦地,趁机趴一下感觉很舒服。

晚上就寝前点名时,是两个队长交接班,一起进筒道。点到名的人都抱着腿蹲在地下,队长刚嘟囔出“雷喜力”,代元元马上就答“是,谢——”,又停止了。队长没有说她,两个人还捂着嘴笑起来。又叫了一遍“雷喜力”,雷喜力答“到”,抱着腿蹲下。队长说:“起立。”大家一齐高声喊:“是,谢队长!”

队长锁上门之后,代元元说把“雷喜力”听成了“都起立”。

她说:“在这里的人没有不紧张的,看着我们好像随便一点,其实比你们怕的事多多了,我们有时候吵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也是怕给自己惹事,你们就以为我们有多坏呢!”

关键词:突病

韩秀珍坐在史丽娜的左边,离门口最近,她很认真地背23号令。只是听不见小哨在筒道里喊的口令,看见大家站起来她才站起来,动作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她不离开座位,我们这一边的人都出不去,等她把本子放进学习柜后,大家才能站队。新生在大厅学习了几天规范,她光坐着,什么也听不见。

她从进来已经4天没大便了,今天早上放茅蹲在厕所大便,刚拉出来一点儿,齐兆兰就喊了:“不许大便!”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让大便,无论小哨和齐兆兰怎么喊,她都不理解的样子,齐兆兰只好拉她起来。

9点放茅可以大便,韩秀珍好不容易拉出来了。她便完后,走到水池子前洗手,被叫住了,让她“求”洗手。

九大队规定上厕所之后,是不能随便洗手的,洗手之前要“求”,如果队长不在(队长永远都不在厕所看门,这个权利是给牢头狱霸的),就要向看厕所的小哨“求”。要立正低着头喊报告词:“报告班长,某班劳教人员某某求洗手!”但很少有人喊,大家宁肯便后不洗手,也不喊这个报告词。在正常的生活中,连两岁的小孩都知道“饭前便后要洗手”,可是,在这里,居然便后洗手还得“求”。万事一个“求”字,让劳教人员牢记:你是没有人格的。

可是,韩秀珍没有学过这个报告词,教她又听不清,又是一阵乱喊。只好不洗手了,她也成了不洗手队伍的一员。

(“求”洗手是我最痛恨的一项“规范”,想出这个规定的人一定是反人类的心态。)

韩秀珍的脚和腿很快就肿起来了,鞋边把脚勒出了沟,她脱下一只鞋,弯腰揉揉脚。史丽娜推她一把,告诉她不让脱鞋,她说脚很难受。正说着,张宏进门了,边说边比划着教训她一顿。

这里的规范都是口口相传的,听一遍就得记住,韩秀珍又听不见,挨训的事太多了。她坐累了,身子往后靠在床架上,挨训;困了,闭眼睛,挨训;用手托着下巴,挨训。不过,幸亏她耳聋,要是其他人这样,早就挨罚了。

韩秀珍不到放茅的时间就要求茅,不让她去,她竟然自己往外走,被拉回来。喝水也多起来了,吃的也多起来,不到吃饭的时候就饿得出汗。代元元让她写求医申请。

她得了糖尿病,高血压:血糖23,血压180。开始吃药了,饮食也开始控制,规定不能超过一个馒头。

她说眼睛看东西都是重影的,头晕得必须用手抓住学习柜的边。就这样,也不许她靠在床架上,也不许她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她再也没有了笑咪咪的模样。

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好好的人突然病了!说明精神压力是得病的直接原因。

雷喜力总是说头痛,整天皱着眉,她已经考完证了,总算压力小了一些。这一天轮到六班出一人倒垃圾,派她去了。看见倒垃圾的回来了,可是都没回班,就听见厕所里的叫骂声传满了筒道。原来这四个人倒完垃圾回来,到厕所洗手时偷茅,被监控看见了。

不到放茅时间,没有经队长批准就私自大小便叫“偷茅”。队长用小喇叭命令小哨去抓。

雷喜力刚尿出来一点儿就被拽起来了,站到墙跟,罚她们喊一千遍“求茅”的报告词。

“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雷喜力求茅1”,“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雷喜力求茅2”……“队长好,报告队长,六班劳教人员雷喜力求茅321”……

她们在厕所里喊的声音要让全筒道都听见。

杨敏站在筒道里说:“叫人家都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看你们还敢不敢偷茅!”

雷喜力使劲喊着报告词,结果憋不住尿,尿了裤子。

一个正常的生理需求,成了她们折磨、羞辱劳教人员的非人性手段。

杨亚楠对我的打击比对她们要严厉得多,我忍受着自身的痛苦,又看到这些人的状况,我常常出现那种揪心的难受。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面对现实,一定不能得病,一定要健康地活着出去!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8期   2013年6月28日—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