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00期）

这所监狱的医院和医疗

在这所监狱，2006年前是没有医院的——当然，它有一个卫生所。那时，以及那以前的几十年里，监狱卫生所主要是为狱吏提供免费医疗的，设在监舍区外一两百米远的地方，位于整个监狱的中心地带。监舍区内只有一个犯人医务室，有时设于监舍楼内，有时设于监舍楼西头伙房旁的一栋平房里，除了周一到周五上班时间有两个狱医来值班外，其他十几个狱医都在卫生所里为狱警服务。

这样的医务室，里面的条件恶劣得无法想象，光线极其阴暗，到处又脏又臭，四处可见长期没弄干净遗留下来的血迹，留医的病犯紧紧地挤住在一起，里面永远有一种叫人无法忍受的难闻气味。

那时犯人的医务室主要由犯医负责，犯医多数又毫无医学知识，更无从医道德，敲诈勒索无所不为，再加上缺医少药，因此，各种问题极其严重。

2002年，长期患开放性肺结核的犯人刘旺生因为病情严重住进了医务室。由于他极其贫困，没有钱巴结犯医，在医务室里饱受欺凌，连开水都没得喝，因为犯医要求他们这些极其贫穷的住院犯人每月交五块钱的开水费，否则不准烧水；医务室又连监狱伙房的温吞水也不拖回来供应，这样，他就只能喝冷水。一气之下，虽然濒临死亡，他还是坚决要求回到队里。

半个多世纪里，究竟有多少犯人在这种医务室小病治成大病乃至平白送命的只有苍天知道，何况多少年来因为常人无法忍受的砖瓦生产劳累，导致大量被迫愿意干活的人员被累出病来、不愿意干活的跳楼、自残后奄奄一息、以及被狱警怂恿的牢头狱霸打得半死不活，这些人被送来后多半都慢慢拖残废了或者拖死了。

例如，砖瓦厂出窑的犯人代定邦2003年1月因为老婆离婚丧失生存欲望不干活，被狱警郭强胜用胶木警棍猛击头部强迫干活，随即双眼视线模糊，去医务室看病被诬为无病装孬，不久双目失明。

再如，2005年，犯人陈洪义大腿患骨癌，在医务室怎么也检查不出来，为此，监狱当局把他作为“装病抗劳”典型，先是关进小号施以酷刑上“板子镣”，然后于8月18日和其他数人一起挂牌批斗，致使陈洪义不久就双腿瘫痪。又拖了一阵后陈洪义奄奄一息了，监狱当局为了减少死亡人数增加收入，通知其妻以两万元保外就医，结果其妻见后愤怒地和狱方大闹一场而去，第三天陈洪义就死在了狱中。

2005年，犯人徐传会患病后被监狱医务室当做肺结核治疗四个月，越治越重，没办法，叫家人拿来一万八千块钱疏通关系，然后由狱警带到社会上检查，结果只是一般的腹膜炎腹水。抽出腹水后，打了几天消炎针就好了。徐传会的治疗虽然以喜剧告终，却也深刻反映了监狱卫生所贻误病情、小病治大的可悲现实。

这些现象，就是在这所监狱医院建起后也没有绝迹，像2007年底满刑前一个月被毒打后死亡的李三军就是例子。

李三军是从边远地区调来的五大三粗的农村籍犯人，刑满前从砖瓦厂工地带了两瓶酒回来，在监舍区大门口被特警队从大腿内侧搜了出来，当场就被毒打一顿。回到监内，“积极改造小组”又把他毒打一顿，全身重伤的情况下还是逼着他冒着高温出窑，连续三天后突然体力不支并且大量吐血，送医院后也没积极治疗，几天内就死了。死后监狱为掩盖真相逃避指责，硬说是患肺结核死亡，结果引起和他一同转来的大量犯人的愤怒，纷纷强烈要求转回原地服刑。监狱长为此开大会美其名曰《三月风暴动员会》，云“对诬告病死者为打死要以诬告陷害罪加刑”。

以上所拍照片是该监狱2006年开始修建、2007年交付使用的监狱医院，第六张相片的右面是令人闻之变色的监狱小号。

由于国家经济起飞，监狱拨款开始增加，整个监狱硬件设施都开始迅速改善。此外，由于实行了“监社分开”，狱医全部（还是为离退休狱吏保留了一个门诊部）进入为病犯服务的医院，这样，犯人的看病难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解：医疗技术提高了，医疗设备增加了，医药相对好些了，总体上说，狱医比犯医的医德也要好些。此外，从前急病不予抢救的情况也改变了，只要不是“非常时期”，一般来说狱医认定需要抢救的话，通知狱政科长决定后是可以马上送到社会上去抢救的（不过监狱里“非常时期”也太多了），这些都是近年取得的进步。

但是，且不说大量拨款改建中造成的贪污腐败，改建的结果也是俗话说的“驴子拉屎外面光”：第一，厕所居然是没有防蝇蚊措施的横排地沟；第二，病犯住院的二层没有隔热层，因此一到夏天就成了烤箱，燥热无比，令人难以忍受；第三，病犯从来都关在极其狭窄的病房里不准出门（这个问题监狱局在2008年夏天的检查中听了病犯的诉苦后，一度以每天傍晚放风半小时让住院犯人下楼在院子里走动一下临时解决）。这种小号式的病房没病也能把人关出病来，其它问题不一而足。

（全文完）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1期    2013年3月22日—4月4日）